一轮夕阳,像个装在粉塑料袋里的柚子,很不鲜亮,慵懒地贴在窗玻璃上。屋里寂静极了,也听不到上一层楼楼扳上有丁点的脚步声,显然,是他们一家还未回来。惟一是客厅里,那个康巴丝闹钟,仍在分秒不差地走着,咔咔、咔咔,恪尽职守,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整个后晌,邱崇元都在自个儿卧室里,一再盯着他同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他口里喃喃地说,妈,我想你啊。虽然,他桌上摊着语文课本,可是父亲和母亲的形象,顽强地拽着他的眼球,这样,他怎么也看不进去,也不知那篇文章,说的是什么?他从椅子上站起,开门,到了客厅,抬头,瞧着东墙上他和妹妹程小蓉同父亲及母亲的又一张合影照片,更感到心里痛楚。眼前,照片上的母亲和他卧室里照片上的母亲,仿佛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且怎么也分不开了。他掉过头,搬过一个小凳子,面对西面闪烁的玻璃窗子,坐下,心情沉重地呆视着。
竺花带着女儿程小蓉悄然地打开房门,看到儿子邱崇元正从小凳子上站起。邱崇元轻轻地问,妈,你回来啦。竺花温柔地说,元儿,天黑下来了,你怎么不开灯呀?邱崇元听了,也未回答。程小蓉急跨一步,按下电灯开关,唰,屋里亮了。
竺花环顾客厅里的陈设,一切都是原样,沙发是真皮的,带着浅黄色,摆在靠西的玻璃窗下,茶几上一个水果盘里,放着一串葡萄、几根香蕉,电视机是液晶的,超大型的,一幅全家合影照片,挂在东墙上,丈夫邱芾兴脸上泛着甜蜜的微笑......竺花心里像被什么噬咬了一下,是挺疼的。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儿子邱崇元脸上,看到儿子抹一下眼窝,眼圈红红的,对她咧嘴一笑,看上挺苦涩的。她摇一下头,叹息一声。竺花走到儿子邱崇元身边,俯身,亲切地抚摸着他头,说,唉,元儿,你又哭啦。说着,竺花鼻里也酸涩了。女儿程小蓉从竺花提溜的购物袋里,掏出一把开心果,给邱崇元送上,说,哥,这是妈和我路过超市,给你买的,你吃。柳崇元低头,两手合成簸箕状,让程小蓉放到手掌上,而后,他又将开心果倒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看着母亲,说,妈,超市里的开心果挺贵的......竺花用面纸搌一下眼窝,打断儿子的话头,说,妈是知道,这是你喜欢吃的。只要是你喜欢的,不管是吃的,也不管是穿的,你别考虑钱多钱少,妈会尽力满足你的。元儿,你是咱家里的男子汉了。说个实话,妈的一切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下午,妈看望了你班主任老师,人家对我说了,你在同年级里,是数一数二的。这样,妈就放心了。邱崇元清楚,他捧回的那些奖状,竺花总是一再审视,并问,元儿,这是真的吗?这次,他听了竺花说的,在心里泛上一丝喜悦。说毕,竺花猛地转身,回卧室里了,啪,把门关上了。邱崇元一愣,随即,扑到盥洗室里,从不锈钢管上揪下搭的一条毛巾。他很懂事的,轻叩几下母亲的卧室门,推门进去,按下电灯开关。他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头耷拉着。邱崇元把毛巾递到母亲手里,有些哽哽咽咽地说,妈,你别哭了。你哭,我也心里难受呢。邱崇元脸上,挂着两道泪水,闪着斑驳的灯光。竺花接过毛巾,搌一下眼窝,稍后,搂过邱崇元,俯下头来,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程小蓉也进来,看到母亲和哥哥抱头抽泣,她也嘴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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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是五一,临近中午,邱芾兴从卧室里出来,走进儿子邱崇元卧室里,看到儿子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邱崇元转身,看到父亲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心想,有什么事呀?邱芾兴两手按在邱崇元肩头上,说,元儿,爸有话对你说。邱崇元在邱芾兴脸上,像是寻找什么。他看到邱芾兴脸面上,虽然,十分严肃,可是仍然掩饰不住眉里眼里闪烁的喜悦。少顷,邱芾兴打个咳声,紧蹙眉头,坐在儿子邱崇元的床边,掏出烟来,点燃,猛吸一口,吐出,这才一字一板地说,我考虑多时了,这事,必须得征的你的同意......说着,他又看眼邱崇元,让你竺姨上咱们家里来吧。邱崇元听了,以为邱芾兴又要找保姆的,不假思索,说,昨天,萧姨走了,也不知为什么?她在走时,挺不高兴。爸,我觉得萧姨十分勤快的,在咱家呆了一年多了......邱芾兴摇头,截住邱崇元的话,说,她总得走呀。她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是离不开的。最近,她丈夫开出租车,被一辆大车撞了,医院,得人伺候。邱崇元瞪大两眼,问,爸,撞得重不重呀?咱俩得看望一下吧!邱芾兴出门,从客厅茶几上拿回烟灰缸来,掸一下烟头,说,我已看过了,他小腿骨折了。你也知道,伤筋动骨得百十多天呐。我得意思,你竺姨人也不错,心底善良,愿来咱家......邱芾兴盯着儿子邱崇元脸上的表情,说的慢条斯理。邱崇元听了,问,爸,她是谁呀?我不认识。邱芾兴掐灭烟头,沉思一会儿,说,你该认识的。上星期一下午,我不是到晨曦小学接你吗?在大门口同我呱啦的,是你竺姨呀。邱芾兴看着儿子脸上的变化,又说,她叫......竺花。
哦,是她呀?邱崇元想起来了,对,那一阵儿,竺姨也是接她女儿的。竺姨挺漂亮的,那脸盘、嘴唇、鼻梁、眉眼,都挺适中,像影视明星一样。在孩子们一片奔跑和吵嚷中,她站在一边,同邱芾兴一再呱啦,看上挺兴奋的。有不少家长,热情地同邱芾兴搭讪,可他只同人家敷衍几句,显然,把注意力全放在竺花身上了。那些同邱芾兴搭讪的家长,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竺花,有的走了,还回头瞧一下。竺花面对众多家长,神态自若,不卑不亢,一副大方的模样。她不时瞅瞅邱芾兴身边的儿子邱崇元,总是微微一笑。后来,她又到一个小卖铺窗口前,买了两桶饮料,回来,分别递给邱崇元和她女儿。邱崇元抬头,看着父亲。邱芾兴颔首一笑,朗然地说,你竺姨给你买的,你拿上吧。邱崇元这才接住,捧在手里。竺姨亲切地说,你打开喝吧!邱芾兴同竺花像有谈说不完似的,谈天谈地、说儿说女。邱崇元悄然地揪一下邱芾兴衣襟,又使个眼色。这一会儿,晨曦小学门口只有他们四人了。邱芾兴抬起手腕,看眼腕上的金表,歉然地说,咳,只顾谈说,快六点半了......咱们找家餐馆,吃点?竺姨一笑,笑的甜蜜,脸上绽着两个酒窝,说,不了,感谢你的邀请......哎,邱局长啊,我也得回家了。
邱崇元想一下,问,爸,竺姨愿来咱家呀?哎,那给竺姨开的工资,是比萧姨多吧?邱芾兴点头,说,她愿来的!这样,我们这个家也像个家了。邱崇元不懂得,来个保姆,怎么我们这个家也像个家了?那萧姨在时,又该怎样说呢?是不像个家了?邱芾兴站起,说,走吧。咱们别做饭了,上餐馆去。邱崇元把桌上的书籍、本子,都放到抽屉里,便同父亲邱芾兴下楼了。
邱芾兴在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小声地同司机说了一句,邱崇元也没听清楚,是到那里。
在一家亲餐馆里,邱芾兴和邱崇元碰到了竺花和女儿。餐馆里人熙熙攘攘的,都被坐满了。邱芾兴走到一个靠窗的餐桌旁,一笑,说,小竺,你们也来了。竺花站起,一脸微笑,不失礼貌,说,邱局长,你们也坐这里吧。邱芾兴拉过椅子,坐下,探前,拿过菜谱,说,一道吃吧。小竺,让上两瓶红葡萄酒,你该晓得,红葡萄酒是养颜的......在外人看来,他们像是邂逅相遇。竺花一笑,朗然地说,我已点过菜了。喂,你给上菜吧。竺花侧身,招呼一位女服务员。竺花对邱崇元温馨地说,崇元,上次,我没对你说,这是我女儿,叫程小蓉。蓉儿,这是你崇元哥。程小蓉嘴也十分甜蜜,两眼毛茸茸的,看着邱崇元,叫声,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邱崇元听了,心里嘀咕,什么一家人了?你妈是给我家当保姆的,当保姆就是一家人了?邱崇元又想了,竺姨要来家里当保姆了,一起吃一顿饭,也没什么。不是萧姨在时,也同他们一道上餐馆嘛。
饭菜,特别丰盛,有螃蟹、龙虾,还有本地苦菜、抿面......在吃饭时,不少认识邱芾兴的,都过来敬酒,邱局长,敬你一杯!邱芾兴站起,举杯,说,不敢!末了,他们一个一个端着酒杯,看着竺花。邱芾兴款款地说,介绍一下,这是竺花。于是,他们脸上堆着笑容,有的说,小竺,你在城建局上班吧?竺花落落大方,站起,端着酒杯,里面盛着红葡萄酒,说,我敬各位一杯!
在埋单时,是邱芾兴掏腰包的,这一顿午饭,花了大几百元。
从一家亲餐馆出来,邱芾兴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轿车,竺花也没说什么,四人便钻入轿车里。邱崇元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是父亲邱芾兴安排的。自然,邱芾兴和竺花、程小蓉坐在后排座位上。邱芾兴和竺花挨着。邱芾兴嘱咐司机,到玫瑰小区。
一到家里,竺花便给邱芾兴、邱崇元、程小蓉取杯沏茶,轻车熟路,挺在行的。在客厅里坐一阵儿,邱芾兴便领着程小蓉走到一间卧室,说,这是你的。邱崇元思忖,竺姨该同程小蓉住一间的。竺花从沙发上站起,收拾干净茶杯,又拿过一条毛巾,抹了茶几,对邱崇元抿嘴一笑。邱芾兴从程小蓉卧室里出来,看眼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邱崇元,转身,又对竺花说,我安排好了。竺花颔首,说,我洗个澡去。邱芾兴忙着上前,去拉盥洗室门。
邱崇元回到自个儿卧室里,坐在桌前,埋下头,接写一篇作文。一个小时过去了,在快结束前,忽然,他脑里像遇到了什么。他抬头,一再盯着他同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仔细想想,咳,这太不对劲了。在吃饭前,是自己未领会爸说的?或许,是被爸糊弄了?今儿,是五一,那些像样的饭店,餐桌早被订出去了。毫无疑问,是爸同竺姨约定的!再则,爸说,竺姨来了,我们这个家也像个家了;还有,程小蓉说的,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在坐出租车时,是爸和竺姨、程小蓉坐一排的。唉,他钻入爸和竺姨画的圈里了。邱崇元有些恼火,扔下手里的圆珠笔,站起,悄然地从自个儿卧室里出来,蹑手蹑脚,来到邱芾兴卧室门前,扭一下把手,未动,是从里面插死了。他又到程小蓉卧室里,也不见竺姨,莫非竺姨在另一间卧室里?他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笃笃,敲一下门,里面毫无反映,打开门,进去,也无有一人。这是一厅四室。邱崇元又回到程小蓉卧室里,盯着程小蓉,淡淡地问,你妈哪里去了?程小蓉有些惊讶,说,哥,我妈说了,这里是咱们家了。显然,邱芾兴和竺花在一个卧室里。
邱崇元明白了,他有了一个后妈,这个程小蓉,又是他的一个妹子。他一屁股蹾在客厅的沙发上,痴呆呆的,望着竺花收拾干净的茶杯。少顷,他又抬头,朝邱芾兴的卧室门盯了一会儿,站起,下楼去了。
邱崇元出了玫瑰小区,踏上长安大街,又朝西边拐去,用了十几分钟,他便来到了城建局门口。他跨进大门上的小铁门,径直朝里走去。在值班室门口,他把门推了一下,探头,看到里面有一位女人,在床上躺着。邱崇元悄然地拉门,正要走去。这时,那位女人坐了起来,拢一下鬓发,问,谁呀?邱崇元听到询问,又推一下门,踏进,极有礼貌,说,姨,是我。我太冒失了,打扰你休息了。那位女人把邱崇元上下打量一遍,有些埋怨,说,亮红晌午,你不在家里休息,窜来这里,你找谁呀?
从女人脸面上,邱崇元晓得,人家把他当作小偷看待了。这也难怪,不少孩子经常窜到一些机关、单位,趁人不注意,便下手了。邱崇元听一个同学说了,前些日子,他们几个到机械厂,从那里弄出不少钢筋、铁皮,又卖到了废品收购站......当时,邱崇元埋怨,唉,你们怎么那样干呀?这样下去,将来,你们都是监狱里的老住户了。
邱崇元站在地上,诚恳地说,姨,我找竺花姨呀。女人一听,脸面不再板着了,有了一丝暖意。
这一会儿,又有一人推门进来,是个干部模样,说,我找竺花,也不知她哪里去了?女人奇怪,说,老谭,你也是来找竺花?本来,她该值班,可昨晚又向头儿请假了,说有什么办的。其实,这值班嘛,也不错的,按上面的规定,这节假日能拿三倍的工资。咳,我也不明白了,竺花家里挺困难的,有这么个机会,她是不该放弃的。老谭叫谭鸣九,原来是个汽车修理工,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后来,也不知采取了什么措施,来城建局上班了,已在这里待了十年了,并熬上了市场秩序办公室的头儿。前年,谭鸣九妻子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三轮车撞上,经医院抢救,是没丢命,却成植物人了。谭鸣九知道,三轮车司机是个光棍,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便把妻子接回家里。谁知,谭鸣九家里失火,妻子被烧成一具黑骷髅了。谭鸣九耸一下肩膀,诡谲一笑,笑里又带着苦楚,说,人家攀上高枝了,也不在乎这几个值班费了。是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这个理儿。
邱崇元看着谭鸣九,晓得他所说的,所谓攀上高枝了,是指到我们家里吧?邱崇元又看着女人,嘴挺甜的,像抹了蜜一样,说,姨,你挺善良的......我找竺花姨,是有个事。上次,竺花姨对我说了,她住的地方,叫......唉,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位女人,也没多想,说,在南街二巷十八号,对,是在一个姓戚的大院里租房住着。邱崇元点头,十分愉悦,说,姨,麻烦你了。
谭鸣九两个眼球,粘在邱崇元脸面上,像在寻找什么。邱崇元也不看老谭一眼,走了。谭鸣九透过玻璃窗子,望着邱崇元的背影,哦声,像醒悟一样,说,杨玲,我记起来了。他是邱芾兴的儿子!那次,咱们局长请他吃饭,邱局长带着儿子。我也在餐桌上,没错,他是邱局长的儿子。这孩子也够鬼精的,他一定认出我了。杨玲探身,望着大门,说,他找竺花,有什么事呀?谭鸣九狡黠一笑,说的意味深长,这你还不明白吗?看来,竺花是有一场戏了。哎,杨玲,你俩挺贴心的,我不相信,这事,她没对你透露一点?杨玲糊涂了,说,你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竺花拉扯着一个孩子,是不容易。她总也向我诉苦,我陪她也流了不少泪水。杨玲一想,哦,你说她攀上高枝了?莫非,她同邱局长搭上线了?对,这也不赖,竺花,终于有个归宿了。谭鸣九长叹一声,说,是啊,是啊。杨玲戏谑地说,老谭,你吃醋了,味挺重的。
谭鸣九有些垂头丧气,走了。
一阵嘈嘈的小狗叫声,杨玲拉开门,看到谭鸣九上前,扔脱手里的石块,打在了一只小白狗身上,又朝小白狗狠劲地踢了一脚。小白狗一再抽搐,不一会儿,便不动了。谭鸣九拍一下手,恼怒地说,妈的,你也来欺负老子了。杨玲盯着谭鸣九,像不认识似的,埋怨地说,老谭,你怎么那样狠心?这是谁家的小白狗,你晓得吗?杨玲走到小白狗旁,弯身,看看小白狗,又用手轻轻抚摸一下,唉,一条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消失了。她剜谭鸣九一眼,嘴上浮着嗤笑,老谭,你怎么下得了手啊?
杨玲回到值班室,也没关门,几经想着,心上沉塌塌的,像压着一块巨石。她从坤包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竺花,你在哪里?杨玲又朝门口探视一下,压低嗓音,说,刚才,有个孩子来找你。我听谭鸣九说了,是邱芾兴局长的儿子。那边,竺花惊恐地说,姐,你对他说什么了?杨玲回答,我能说什么啊。哎,竺花,你真同邱局长拉扯上了?这个,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呀?竺花着急地问,姐,他哪里去了?停几秒钟,杨玲才说,他可能去你住的戚家大院了......嗐,你该对我透露一点,不是谭鸣九提醒,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谭鸣九也是找你的。你俩的事,你怎样想的?杨玲很想告诉竺花,这个谭鸣九,心挺狠毒的,怕不是个省油的灯盏。嘟嘟,竺花关机了。
竺花耷拉着头,坐在床边,手机在两手上捯来捯去,不吭一声。邱芾兴躺在床上,看到竺花脸上的表情,一下由愉悦变为忧郁,有些纳闷,觉得肯定是在电话上得知了什么,问,谁来的电话,你怎么了?竺花放下手机,转头,看着邱芾兴,疑惑地问,你没对元儿说清,是吧?我不止一次地叮嘱你了,是得征得他的同意。中午吃饭,那一阵儿,我就心里极不踏实。你一见我和小蓉,说什么你们也来了,我也只得顺你说的,去演戏了。唉,这样,我这个后妈,是更难当了。竺花将杨玲电话里说的,都对邱芾兴说了。邱芾兴坐起,沉思一会儿,而后,看着竺花,说,当时,我说的模棱两可。不过,对于这事,你也不必介意,过个十天半月,元儿也会想通的。竺花摇头,咬下嘴唇,说,我是知道,他心理上有种逆反的感觉。这同小蓉一样,开始,我给小蓉说了,她也接受不了,后来,我三番五次地说,她才同意了。你别以为他们还小,不,一个一个心里鬼精着呢。你也别小瞧了元儿,对他,我们得更实际一点,给他更多的父爱母爱。你嘛,从中起个润滑作用,这样,我和元儿的摩擦,才能少了。相信,他也能从心里给我腾个位置了。邱芾兴咧嘴一笑,说,我毫不怀疑的,以你的贤慧、聪颖、豁达、精明,我们这个家庭,是会温馨和睦的。竺花喟叹一声,说,说个容易做个难啊。哎,你说,我们该去寻找元儿吧?邱芾兴想下,说,元儿的脾性,我是了解的。他既然上戚家大院了,那么,就让他去吧。我看,他是想了解一下你和小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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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兴县城,竺花是百里挑一的女子,可惜,应验了那句古语,红颜薄命。本来,像竺花这样的女子,是能够找个像样的男人,谁知,她眼高手低,有不少优秀的男人向她暗送秋波,她都无动于衷。一年一年过去了,她是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她才焦急了,可往日那些追求她的男人,都结婚了。俗话说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在万般无奈下,竺花也不敢再挑三拣四了,挖到篮里的便是菜了。
竺花一位闺密,在这之前,听到竺花找上了程勰,提醒竺花,程勰是个车豁子。竺花不以为然,说,对于昨天,程勰干了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注重的是明天,我和他在一起,有个像样的生活,我也知足了。
一说车豁子,紫兴县人都嗤之以鼻,是说,这一伙人吃喝嫖赌,是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程勰原来是跑运输的,给一家煤贩子往保定地区送煤。一次,他一夜赌博,又未休息,便出车了。他在半路上打瞌睡,将车撞在了石崖上,在副驾驶座位上坐的一位年轻女子,是搭车的,当场毙命。在交通事故认定书上,给他划的是八成,是主要责任。虽然,车主出了一小部分,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大部分得他出了。那辆货车,又没有上保险的。咳,真是驮棺材跌死驴了,落了个双败兴。车,得自个儿修理,死了的年轻女子,得自个儿安排。几年挣来的钱,不够,又东挪西拆,塌淘下不少饥荒。更要命的,他在监狱里还呆了一段日子。后来,程勰从监狱里出来,父母托了一位远房亲戚,又给他在土地局找了一份临时差事。
那一阵儿,竺花也不清楚,以为程勰是正式国家人员,便一口答应了。不过,程勰的相貌,五大三粗,是让人不敢恭维。竺花叹息,抑或,这是上苍的安排,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竺花二十八岁时,嫁给了程勰,次年,便生下了程小蓉。
在一般人眼里,程勰是伺候领导的,那经济上是一定宽绰的吧?可实际情况,是除了工资和出勤补助费外,也别无其他收入。程勰是临时工,也不像正式工一样,敢在修理轿车上加大发票数额,去单位报销了。再则,竺花又无正式工作。这样,家里也过得够拮据的。
后来,程勰老也吃不下饭,一天一天消瘦,两眼深陷,颧骨突出。竺花提醒,你是否患病了?程勰大大咧咧地说,我有什么病?没有,病魔也不敢沾我身的,可能出差太多了,有些劳累。
一天,竺花硬是拉着程勰,医院检查。主任大夫背过程勰,看着竺花,埋怨地说,唉,你们太傻了!怎么不早一点来检查,晚了。竺花一听,心里咯噔一响,睁大杏眼,惊恐地问,大夫,他患的是啥病啊?大夫低头,轻声地说,胃癌,已到晚期。对他,再高明的大夫,怕也无回天之力了。
医院回来,匆忙地找到公公、婆婆,也用不着考虑说话的技巧,坦诚地说了,并强调一句,砸锅卖铁,也得挽救程勰!在公公、婆婆痛苦的沉默中,她做出了决定,把这个院落卖掉!公公、婆婆知道,程勰得了胃癌,是得往这个窟窿里砸钱了。他俩很是感激竺花,不过,这种做法,怕是也拉不回儿子。婆婆泪眼婆娑,看着竺花模糊的影子,问,以后,你带着小蓉,往哪里住啊?我俩老了,能回乡下,把那三间石窑整饬一下,也能遮风避雨的。公公蹲在地上,磕一磕旱烟锅,站起,又打了一个趔趄,竺花扑上,忙着扶住。公公叹息一声,说,飞起得个落下,将来,你同小蓉是得有个住处......竺花急切地说,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竺花回到家里,痴呆呆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潸然泪下。她同程勰过了四年,眼下,他是要撒手人寰了,让她揪心摘肺地疼痛。程勰对她不赖,嘘寒问暖,在吃食上和穿戴上,尽力满足她的希望。虽然,程勰挣得不多,可是隔三岔五,总要给她带回一些稀罕吃食和时髦服饰。竺花不止一次地叮嘱,你别大手大脚,那塌淘下的饥荒,还没打清。程勰憨憨地一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八十二个饿狼,也啃不下个没啊。你想,十来万元,我去哪里找呀?竺花摇头,很不赞同程勰说的,说,还是能俭省的俭省,能节约的节约,欠债,总得还啊。那一阵儿,竺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还是老人们说的对呀,宁肯找个爱你的,决不找个你爱的。她是被程勰宠着的,像捧在手里,是精美的玉簪一样,惟恐失手,掉在地上,被打碎了。程勰也说了,他乐意这样做的。
竺花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坐机前,想一下,给一个熟人拨通了电话。她说,我想通了,卖这个院落,早点还债。十八万元,一分不能少的。他要愿意,下午,让他过来,我俩写个合同。当然,竺花绝口不提程勰病了,立即用钱,一旦提了,买方知道她眼下的情况,是会压价的。
医院检查后,便到单位了。他回家时,正是傍晚。竺花给他做的饭,是羊肉臊子抿面,这是他喜欢吃的。程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仅吃了一小碗。饭后,他又一再呕吐。在他停歇下时,竺花漫不经心地说,我把院落卖了,卖了十八万元。程勰一听,瞪大两眼,惊愕地说,这大的事,你擅自做主,怎么不对我说,你是疯了?程勰气呼呼的,扭头,盯着窗子,不再理睬竺花了。竺花强颜欢笑,坐在程勰身边,一再解释,我是觉得迟早也得还债。你说,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长久拖着,也不是个事啊。人家三天上门,两天进家,催来促去,我们也过不上一个安然日子。你想长久顶着,是不行呀。程勰喟叹一声,说,卖就卖了,以后,寻房住院,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早上,单位派的轿车来了。竺花催促程勰上车,说,你别磨蹭,快一点呀。程勰看到竺花出门的样子,疑惑地问,竺花,去哪里呀?程勰父母也来了,父亲一言不语,母亲撩起衣襟,掭着眼窝。程勰像醒悟一样,把竺花拉到一边,悄然地问,哦,医院给我检查出病了,是大病吧?竺花摇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医院你还不晓得?他们都是二把刀,技术不行。医院复诊一下。程勰盯着竺花,问,什么病?竺花轻描淡写地说,胃炎。程勰一听,耷拉下头,说,不是胃炎,是胃癌......竺花,你在糊弄我吧?稍候,程勰又抬头,望着父母,走上前,微微一笑,说,爹、妈,我和竺花走了,你们多注意身子。在临上车时,程勰环视一遍院落,眼里闪着泪花。竺花一见,背过身子,唰地一下,眼泪涌了出来。程勰和竺花坐在轿车后排,程勰紧紧地攥着竺花右手,什么也没说。
医院,程勰挂的是专家号,经过检查,他住进了重病病房里。
当然,医院检查后,给土地局头儿打了电话,托头儿在省城寻找的关系。
在重病病房里,程勰情绪低落,眼里含着泪水,头杵在枕头上。后来,程勰坐起,拉着竺花手,说,竺花,不用看了。黄泉路上没老小,该走总得走呀。这一会儿,都折腾光了,没钱,你和小蓉怎么生活?程勰说着,泪流满面。我娶上你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虽是车豁子,可我对得起你。竺花也眼里噙满泪水,说,你别说了。你得同大夫配合......一个月后,程勰骨瘦如柴。他恳求竺花,咱们回家,我不能死在这里啊。
竺花和程勰回到家时,是一个下午。竺花把程勰抱回炕上。上炕,她又把程勰搂在怀里。夜里十一点,程勰脉搏停了,是竺花一直搂着的。临走之时,程勰给了竺花一个微笑。
竺花安排了程勰的后事,又还了他在河北路上车祸的欠债,手里所剩无几,仅有五千元了。他给了公公婆婆三千元,自己留下两千元。此后,竺花便搬出了院落,租房住了。
那些日子,她扫过大街,卖过雪糕,当过保姆,发过广告......
一年以后,竺花成了城建局的正式职工。当然,这是土地局头儿,同县长几经磨蹭,争取来的指标。这样,竺花有了正式工作。虽然她挣得不多,可是也够娘儿俩吃饭了。
3
邱芾兴一走出学校大门,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在大学攻读的是金融专业,眼看就派上用场了。他回到紫兴县城,刚一喘气,便跑了几家金融单位,可得到的答复,都是等研究一下。后来邱芾兴从侧面打听,人员编制都满满的,换句话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过,私下,有人悄然地对他说了,任何事情,都不是铁板一块。如果你的亲戚是人民银行、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等头儿,那么,你就有希望了。还有,你得送礼。邱芾兴抽一口凉气,自个儿是空中立擀杖,六面无靠,哪有个掌权的亲戚?他思索一下,看来得走送礼这条路了。他盯着说话人,问,你说,得送多少啊?说话人,看上有些作难,这个......是不好说,大概得十几万元。说毕,说话人环顾四周,压低嗓音,说,我倒有个亲戚,在银行系统是头儿,你看怎样?你要乐意,我同他说下。至于钱嘛,可以压低一些......邱芾兴一再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唉,这到哪里找钱啊?脱泥钱钱,怕也得一年半载吧。这样,他大失所望。少顷,他问,是哪家银行的,是谁?说话人耸一耸肩膀,乜斜一眼,嘴上浮看嗤笑,说,这能对你说吗?眼下反腐倡廉,一旦有个什么,那不是坑害人家了?算了,劳人动马,干这种事,也困难呢。唉,我也是爱揽闲事。虽然,邱芾兴在大学里是有优异的成绩,自个儿觉得很有优越感的,可是,一到实际中是得泡汤了。在大学里的遐想,和社会的情况,大相径庭,这中间的落差,是太大了,难怪一位朋友对他说,你在社会上连续摔倒三次,你才能对生活有个正确的认识。
邱芾兴思忖,真的不行,硬着头皮,得找端木麑儿了。父母不是说了,他们同端木麑儿有过几次会面,端木麑儿是个乖女子,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邱芾兴在大街上百无聊赖地溜达。他看到在科技大楼下,有不少算卦的摊子,便凑上前去,也想让那个瞎眼的大师,给自个儿算一下。在蹲下时,他心里一个激灵,回头,大声地说,哎,你别弄我那辆出租车。你要想坐车,那得掏钱,对你实说,起价两元。那些围观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不知邱芾兴葫芦里卖的啥药?大师戴着宽边墨镜,抬头,问,你也想算一下?邱芾兴挺认真的,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大师沉思一会儿,像煞有介事,捋一捋留的几根长胡子,说,你对上学不感兴趣,仅拿了个初中毕业证,肚里缺少墨水,这怨不得谁,更怨不得父母,谁让你贪玩呢。现在,你虽明白了,可时不再来,你再懊悔,也没用了。假若你大学毕业了,或许,你会有个灿烂的前程。这一辈子,你只能开车了,一天收入个三、四十元,也将就了......这时,有人风疾火燎地扑来,喊着,大师,你抢盖的几间房子,刚才塌了。唉,你女人被压在里面了。大师一听,忙着从小凳上站起,太猛了,险些跌倒。他在背后的墙边,摸捞到那根探路的拐杖,便厾着地面,朝北去了。邱芾兴站起,一再摇头,都是糊弄人的。他家出事,还算不来呢。稍候,他又自责,我是否做的太过分了?有人嘀咕,看着邱芾兴,显然,有些不太满意,说,你是玩耍大师吧?咳,当大夫的,家里也死人。说个实话,他要能什么也算得出来,怕也不会来这里的。你还年轻,人活在世上是太难啊。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都为个吃食。邱芾兴点头,一脸赧色,承认自个儿做的不对,惭愧地说,我是看他算得怎样......
邱芾兴转身,看到一位年轻女子,对他莞尔一笑。他十分惊喜,说,端木麑儿,是你呀!端木麑儿十分漂亮,窈窕的个儿,鹅蛋形的脸面,两道蛾眉,黝黑,一笑,两个酒窝。端木麑儿颔首,说,我路过这里,看到你也来算卦了,便停下了。邱芾兴苦笑,同端木麑儿踏上路面,才说,唉,闲的没事,太憋闷了,算卦,是来找宽心的......端木麑儿伫足,看着邱芾兴萎靡不振的样子,平静地说,我听说了,你寻找工作,挺不顺的。邱芾兴看眼端木麑儿,挺纳闷的,我在县城呆了一个多月,谁对她说的?再说,他们也没见过面呀?邱芾兴诚恳地问,谁对你说的?端木麑儿一笑,说,巴掌大个县城,你想打问谁,不是太容易了?邱芾兴言不由衷地说,咳,这里找不下,只得上省城了,反正,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对吧?端木麑儿往后捋一下鬓发,说,上省城了,人生地不熟,两眼墨黑,怕更不行。我看,你也别灰心丧气。我对我爹说了,让你到地税局来。邱芾兴思忖一下,问,你说,能行,那里缺人吗?对,我是学金融的,到地税局去,也算对得上口。明天,我看望你爸你妈去。说罢,邱芾兴又有些忐忑不安,是啊,他碰到端木麑儿了,端木麑儿她爸是地税局头儿,可自个儿手里无钱,也不晓得给人家送多少啊。端木麑儿微微一笑,像洞穿了邱芾兴心思一样,说,你用不着送什么的。我们走吧,上我家里去。邱芾兴一听,觉得太贸然了,说,明天吧。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他是知道,看望端木麑儿她爸她妈,说什么也不能空手,他得给端木麑儿她爸她妈留下一个像样的印象。
嘿,这一阵儿,邱芾兴是困的瞌睡,端木麑儿给掖上了枕头。说个实话,邱芾兴等的,就是这个,心里喜的像开了花。
端木麑儿同邱芾兴是高中同学。端木麑儿高考分数未达录取线,也没补习,不去拼搏了,便到地税局上班了。她看到别的同学上大学了,心里极是羡慕。可她爸说了,大学毕业了,又能怎样?眼下,竞争激烈,能否找到饭碗,谁也说不来的,不定,本科生也得当搬运工呢。你想上大学,可以上函授大学嘛。端木麑儿她妈也说了,你爸把你安排了,我们也省心了。端木麑儿仔细一想,她妈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能实现自个儿的梦想,一想起来,心里挺不是个滋味。
邱芾兴要了端木麑儿手机号码,并约定明天上端木麑儿家里看望她爸她妈去。邱芾兴又主动提出,已快中午了,俩人找家餐馆,随便吃一点。端木麑儿听了,心里欣喜,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4
邱芾兴看着竺花痴呆呆的模样,探前,问,你想什么?竺花低头,少顷,才说,我也没想什么。唉,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邱芾兴一笑,说,也不一定啊。
这时,客厅叭叭地响着。邱芾兴忙着下床,拉开卧室门,看到儿子邱崇元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怒气冲冲,狠劲地敲打着茶几。竺花也忙着从卧室里跟了出来,脚未踩稳,地板太滑,险些摔一跤。邱芾兴看到竺花身子朝后倾斜,急忙跨上一步,伸出两手,从前面把竺花撑住了。
邱崇元看着竺花、邱芾兴,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他把棍子扔在地下,用力太猛,以至于棍子蹦起老高。他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是骗子!我恨你们!邱崇元回他卧室里了,把卧室门摔得哐的一响。他又返身,踢一脚卧室门,将卧室门插死了。他一屁股蹲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埋下头,肩头耸动,吸吸呔呔地哭了。
一时,邱崇元的举止言谈,把竺花搞的手足无措。她颓废地倒在沙发上,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邱芾兴坐在她身边,歉疚地说,这事,迟早也会发生,迟不如早,既然发生了,我们是得面对,不能躲避。竺花抬头,接过邱芾兴递上的纸巾,搌一搌眼窝,不无委屈地说,我想,还是离开吧。邱芾兴两手攥着竺花右手,决断地说,不,我说了,我们是得面对了,不管是冷的,也不管是热的,都的咽下。竺花沮丧地说,我去敲门,做个解释,让元儿消消气。邱芾兴摇头,凄楚地一笑,说,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开门的。竺花沉思一会儿,问,那该怎么办呢?
程小蓉站在自个儿卧室门口,右手托着门框,看着邱芾兴、竺花。邱芾兴站起,走到程小蓉面前,俯身,亲切地说,蓉儿,没事,你回卧室里吧。程小蓉低头,嗫嚅地说,是哥不要我们了。邱芾兴抚摸着程小蓉的头发,说,你别多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邱芾兴又同程小蓉咬着耳根,少顷,说,从这个比喻中,你晓得了吧?程小蓉点头,说,我懂得了。程小蓉回卧室里了,也没有关上卧室门。
竺花问,你对孩子嘀咕了一些什么?邱芾兴微笑,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邱芾兴和竺花回到卧室里,他拿过竺花手机,拔了一个电话号码,一听对方接话,简洁地说了一句,在你枕头下,有一封信!
下午,已是五点钟了。
竺花沏了一壶龙井茶水,倒了一杯。她把茶杯捧在左手里,右手轻轻地叩着邱崇元卧室门。一会儿,邱崇元打开门。竺花笑容满面,说,元儿,你喝水啊。邱崇元对竺花乜斜一眼,不吭一声。竺花瞥眼,看到他桌上有一叠稿纸,上面一张,都一格一格写满了。邱崇元挺机灵的,像是漫不经心,拿过一本课文书,盖在上面了。竺花也没过多地停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悄然地退了出来。她站在茶几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竺花又从壶里倒了三杯茶水,给邱芾兴送了一杯,又给程小蓉送上一杯。程小蓉的卧室门一直开着。程小蓉望着竺花,问,妈,你给我哥送去了?竺花点头,说,你哥是乖孩子,你叔一说,他也明白了。程小蓉听了,脸上绽出一朵菊花,说,妈,我不会惹你、我叔、我哥生气的。竺花微笑,说,你别想的太多了。你得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字不差地做好。
竺花回到卧室里,她也捧着一杯茶水,坐在床边,抿了一口。邱芾兴问,怎么样啊?竺花欣悦地说,元儿阴转晴了,不过,那脸上还有淡淡的浮云......邱芾兴感慨地说,这也难怪,元儿有想法的,万事开头难嘛。蓉儿太聪明了,也满腹心事。不管怎样,电闪雷鸣,一场暴雨,挟裹的冰雹,是过去了。竺花并不赞同,说,也许,更大的遭难,等着我们呢。
一个下午,邱崇元呆在卧室里,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了,怎么也捋不出个头绪。不时,竺花给他送茶水、送苹果、送开心果、送弥猴桃......后来,邱崇元终于开口了,说,姨,你别给我送这送那了。竺花看着桌上果盘里的,元儿是吃了不少开心果,其他的,几乎未有动过。竺花坐下,诚恳地说,姨初来乍到,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你有想吃的,想吃什么,对姨吩咐一声,姨一定让你如愿以偿。邱崇元听了,也没说啥。
傍晚,竺花忙着做饭。她做的都是邱崇元喜爱的吃食,且都是清淡的。竺花对于邱祟元的口味,是她从邱芾兴口里得知的。
竺花把饭菜一一摆在餐桌上,解下围巾。她走到邱崇元卧室门口,抬起右手,笃笃,敲一下门。邱崇元打开门,看着竹花。竹花温柔地说,元儿,该吃饭了。竹花看到,邱崇元桌上收拾得十分整洁。
邱崇元坐在餐桌椅子上,扫视一下,餐桌上摆的,都是自个儿喜欢的。竺花给邱崇元舀了半碗稀粥,递上。邱崇元接过,说,姨,我自个儿来。邱芾兴想,儿子做的说的,这个时候,大面上还撂得过去。邱芾兴趋前,问,蓉儿,你要什么?程小蓉送上碗,说,像我哥一样,我也喝稀粥。
中午,一家都吃的不错。晚饭,是象征性的。虽然,竹花也清楚,可是,这是她来这里做的第一顿饭,是不能马虎。确切地说,她得给元儿、邱芾兴一个像样的印象。
邱崇元各样菜,吃了一点。他站起来,说,爸,我先走了,得回卧室里了。姨,你们多吃一点。
十点半,邱芾兴悄然地打开儿子卧室门,将儿子脱下的衣服抱了出来。竺花接过,一一检查了上衣、下衣口袋,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她又从盥洗室里打来一脸盆温水,蹲在客厅的地上,把邱崇元的上衣、下衣,一件一件洗了起来。邱芾兴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说,你放到洗衣机里,不就行了?竺花抬头,莞尔一笑,说,不能图省事啊。孩子们的衣服,得一件一件分别在洗脸盆里洗。那洗衣机里,虽然,洗后冲涮了,可是仍有残留的东西。哎,你再把元儿的衩裤找来......
大早,邱崇元醒来,看到洗过并叠好的上衣、下衣,还有衩裤,都整齐地放在椅子上,心想,一定是竺姨做的。邱崇元知道,自从母亲逝世后,再没见过这样的。他心里泛上一丝温馨的感觉,又有一丝悲痛的情绪,说不来,道不出,是酸甜苦辣,搅在了一起。
早饭,竺花做的,又是适合邱崇元口味的。
竺花看到,邱崇元吃的十分香美。
邱崇元想,过去,都是父亲给他钱,让他在早点摊上吃的,豆腐脑、油条,让吃得腻烦透了。
邱崇元背起双肩挎包,说,爸、姨,我补课去了。
竺花叮嘱,元儿,补课完了,你早点回来。
邱芾兴竖起拇指,赞许地说,你这后妈,第一道答题,是打满分了。竺花听了,沉思一会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我说过了,那难以预料的,谁也说不来。你不能对我太自信了,得估计到最困难的。这是开始,也不是行九十而半百。
程小蓉两手托着下巴,羡慕地说,妈、叔,哥去补课了。柳芾兴不假思索,高朗地说,蓉儿,你也补课去。对,叔送你去。程小蓉一听,眉飞色舞地说,我知道的,我们班上补课的同学,在曙光街福源巷十八号。竺花拿过一张纸巾,搌一搌眼窝,说,今儿,你别去了。邱芾兴诧异地问,哎,你说什么,怎么别去了?蓉儿,别听你妈说的,走,补课去!
5
一个月过去了,天气更灼热了。太阳像一个火盆,炙烤下来。那些姑娘们出门,或骑车,或步行,不是头上戴着遮阳帽子,便是手里拿着纸板,挡着脸面。街道两旁的槐树、杨树,那叶子也显得蔫塌塌的,偶尔,吹来一股微风,摇动的叶子上,闪烁着斑驳的光点。
竺花上穿半截开胸白衫子、脖子上戴一串黑珠项链、下着绿裙子,脚踏白凉鞋,是高跟的,仍是雷打不动,准时来城建局上班。竺花在市场秩序办公室里,局里头儿说了,她是用不着上街的,只待在这里接待来人、接个电话,这些琐碎的事,也够忙得了。
上午,正是十点,嗵的一声,门被撞开了。竺花正在办公桌前,看着局里发的内部市场动态分析材料,抬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留着络腮胡子,穿着半截裤子、半截衫子,踩着拖鞋,浑身黑不溜秋的,怒气冲冲地进来。竺花马上站起,脸上带着微笑,问,噢,你有事啊?这个汉子叫王海棠,是在街上卖西瓜的。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纸来,啪地拍在办公桌上,怒目横眉,大声地说,没事,我来干啥?你说,你们这样干,还让人活不活呀?竺花忙拿过一次性纸杯,从暖水瓶里倒上开水,让王海棠坐在沙发上,她把纸杯放在茶几上,说,你喝水。她这才从办公桌上拿起王海棠叠的纸来,展开,看过,一再摇头,说,大哥,这事,我处理不来啊。王海棠横眼,从沙发上站起,不满地说,那个谭鸣九让找市场秩序办公室的头儿,你说,我找错了?竺花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王海棠是反映谭鸣九执法过程中,粗暴、蛮横,跺烂了他十几颗西瓜,怎么又让他来市场秩序办公室呢?竺花匪夷所思,说,谭鸣九就是市场办公室的头儿。王海棠瞪大眼,说,这个家伙是糊弄我呀。哎,对你说,姓谭的说了,让我找竺花,让她给解决。竺花哦声,这个老谭,想干什么?她思忖一会儿,说,材料放我这里,你回去吧。王海棠悻悻地走了,口里嘟囔着说,唉,真是起得早了,撞上鬼了。
竺花坐回椅子上,把市场动态分析材料,放到办公桌抽屉里,给杨玲拨了一个电话,姐,我有个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杨玲放下电话,从一楼气喘吁吁地奔上三楼,一进门,便忙着问,什么事呀?竺花,是谭鸣九欺负你了?竺花让杨玲坐在沙发上,这才说了刚才发生的,并将那张叠的纸,给杨玲递上。竺花蹙起眉头,说,你说,这个谭鸣九究竟玩的什么花招?杨玲不假思索,说,你太善良了,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是刁难你嘛。这个时候,你有什么担忧的?竺花挺委屈的,说,姐,你不清楚,我和他是没什么的。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自个儿想的美啊。他到处宣扬,我同他怎么了,给人印象,像是我真同他有关系的。眼下,他是头上戴衩裤,抹不下脸面,把怨恨和妒嫉,都集中在我和邱芾兴身上了。杨玲担忧地问,在银钱上,你没花他的吧?竺花坦然地说,他不止一次地说,给我一千元、两千元......都被我拒绝了。杨玲心上一块悬着的石头,落地了,长出一口气,决绝地说,这就行了。哎,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毕,杨玲诡谲地笑了。竺花如堕云雾里,说,我躲还来不及呢。我再给他打电话,不是自找麻烦吗?杨玲胸有成竹,说,打吧。我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顾虑的?竺花拿起座机话筒,在办公桌上玻璃板下压的名单中,找到谭鸣九的手机号码,拨了起来。老谭,有个叫王海棠的,来办公室反映问题,我给他解决不了。那边,手机里吵吵嚷嚷的,显然,谭鸣九在大街上,他嗬嗬笑了,你不是挺有能耐的,怎么解决不了?我是太忙,不能多说了。杨玲也听到谭鸣九说的话了,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么,我们就得办了。杨玲从茶几上抓过纸来,站起,一副决一雌雄的样子,我找局长去!竺花担忧地说,这不太妥当吧?这样,老谭更恨我了。杨玲斩钉截铁地说,他就是捏你头皮软硬的。你对他说,是我干的,看他是能把我放在三上,他还是能把我搁在四上?杨玲像侠女一样,见路不平,为竺花两肋插刀了。
竺花心想,杨玲像变了个人似的。
稍候,竺花手机响了,她一看,忙问,有什么事啊?那边,悄然地说,你办公室里太吵闹了,是人太多吧?哎,竺花,你到走廊上,来接听吧。竺花笑了,说,只我一人,哪里有吵闹的?你想说什么,你说。竺花听到电话上嘘一口气,这才说了......竺花心里咯噔一响,忙问,纪检委找你,只是这事?
竺花跌坐在椅子上,唉,今儿,怎么碰上的,都是烦心的啊。
城建局距离晨曦小学,不是太远的。十一点半,竺花骑着电动车赶到小学门口,那些家长们,都攒三聚五地谈论着,无非是孩子学习上进了,或是孩子学习退步了。一阵叮铃铃的铃声,从校园大喇叭里响起,是放学的铃声,那些家长们,像训练有素似的,便自觉地退到大门两侧......
程小蓉夹在众多的同学中,背着书包,像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出来了。她走到竺花面前,挺不高兴。竺花低头,问,哎,你怎么了?程小蓉摇头,也没说啥。不一会儿,邱崇元出来了,竺花喊声,崇元!邱崇元抬头,看了竺花一眼,也没朝竺花走来,径直朝东去了。竺花纳闷,元儿怎么了?
在回家路上,程小蓉悄然地说,妈,班里赵少康对同学们说,我们到柳叔家里,是图柳叔楼房的。竺花停下,严肃地说,我对你说过几次了,不是你柳叔,是你爸,你怎么忘了?哦,让他们想说什么说去吧。虽然,竺花口上这么说的,可是,心里想的,谁这么舌长舌短嚼的?突然,她意识到了,邱崇元有些反常,是否他也听到这类说法了?
邱崇元一回到家里,便窝在卧室里,把门也插死了,自个儿趴在桌上,一再盘算。
竺花来的那天,是忙着从卧室里出来,脚未踩稳,地板太滑,险些摔一跤。邱芾兴疾跨一步,伸出两手,从前面把竺花撑住了。那一阵儿,如果竺花倒在地上了,那么,邱崇元是渴望看到的。他又恨邱芾兴,撑竺花干啥。
今儿,邱宗元怎么又想到了这个情景?
此时,竺花顾不得别的,戴上围巾,在厨房里忙着。
邱芾兴回来了,脱下半截白衫和灰色裤子,也到厨房里,是想给竺花打个下手。竺花一笑,你快出去。这里,是用不着你忙的。
邱崇元站在厨房门口,一本正经地说,爸,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邱芾兴看着儿子,说,哦,你俨然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是说大事吧?对,在你爸你妈面前,用不着藏头露尾,你说吧。邱崇元看着竺花,不吭一声。竺花回头,笑容可掬地说,元儿,让你爸同你回卧室里去。
邱芾兴听了,蹙着眉头,说,你是从哪里趸来的?邱崇元也不避讳,看着邱芾兴,说,是李峭同学在班上说的。爸,我想过了,李峭说得是对的,没丁点的差错。我到竺姨在南街二巷十八号,她租的房子,从玻璃窗上向里看了,那些摆设,也没个值贵的。房东戚大爷对我说了,竺姨打发了程小蓉她爸,什么也没有了,像街上乞丐一样。邱芾兴脸上阴云密布,说,儿子,昨天还叫妈,今天怎么叫竺姨?你是听到这话,有想法了?你听爸说,你十二岁了,也不小了,这话,你得左耳朵进,你得右儿朵出。爸对你实说,是那心怀叵测的,惟恐咱们有个和睦的家庭。你得动一下脑子,不能听到风,就是雨啊。你得对你妈尊重,在你妈面前,你板着面孔,你妈能不伤心吗?爸对你说的,你不能忘记啊。邱崇元想一阵儿,说,爸,我按你说的办......
吃过午饭,竺花和邱芾兴把锅碗瓢盆收拾过了。他俩回到卧室里,邱芾兴一再思忖,稍后,看着竺花,说,这事,你不能看得轻了,幕后,是一定有指使的。是谁干的,我们不愁知道。你也不能麻痹大意,得提防一点。竺花叹息一声,芾兴,为我们操心的人,是太多了吧?
6
那些日子,端木麑儿兴奋极了。她觉得同邱芾兴相见,是上苍的安排,她不能同邱芾兴失之交臂,得抓住这一机遇。她心里清楚,眼下,邱芾兴正在困顿的环境里,独自苦苦挣扎。邱芾兴是端木麑儿心仪的偶像,过去,在高中分别时,虽然,想对邱芾兴说些什么,可是自个儿脸面太嫩,又说不出口。邱芾兴在大学里,端木麑儿想给他写一封信,又感到太唐突了,邱芾兴身边,是有不少丽女,也不一定看得起自己。端木麑儿也是紫兴县城的美女,只是肚里墨水少点。虽然,她拿了电大文凭,可是,仍觉得自个儿不行。她爸她妈看她大了,也考虑她的婚事了。谁知,官宦子弟,她嗤之以鼻,嫌人家趾高气扬,平民子弟,她长吁短叹,嫌人家唯唯诺诺,不对的不对,失败的失败,没个让她中意的。母亲私下问,麑儿,你对妈说,你究意想找个什么样的?端木麑儿也不隐约其词,说,这个,总得看上眼吧?
一次,税政科组织到岭北乡下去,她知道了,也想去。本来,端木麑儿在统计科,是用不着跋山涉水,去遭遇这等辛苦的。税政科头儿,是叫张秉清的,有三十几岁了。张秉清知道,端木麑儿是端木局长的女儿,便让一位叫刘润的青年人,去对端木局长说了。端木局长一听,有些纳闷了,她去,有这个必要吗?端木局长唤来女儿,说,那是税政科的事,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扰什么?端木麑儿振振有词,说,没别的,想看看去,给自个儿增加一些感性的东西。端木局长摆手,叮嘱,下去,别给他们增添累赘。端木麑儿撅嘴,心想,我有腿有胳膊的,又不像到巴山蜀水旅游,坐滑竿的,什么增添累赘?
税政科几人,一到岭北乡政府,端木麑儿立即把张秉清拉到一个背静处,说,头儿,我想到铺口上村。张秉清一听,奇怪地问,你有什么事,不能下次去吗?那还得步行五里,你受得了?在税政科去岭北乡的计划里,是没有列入去铺口上村的。自然,张秉清也不敢得罪端木麑儿,只是咧嘴一笑。于是,张秉清叫来刘润,说,你同端木麑儿去铺口上村,顺便给铺口上村村委会送些宣传材料。
正逢夏天,是夭桃秾李的景象。一座一座挺拔的大山,直戳云天,那大山都被葳蕤的植被覆盖了,白杨、沙棘、胡榛、龙须......显得酽浓、簇新。不时有各种鸟儿飞来飞去,发出各种清脆悦耳的叫声。这给来这里的人,增添不少愉悦的心情。
一条小径,像一条绳子,蜿蜒曲折,一直拉扯到山背后了。
端木麑儿一路疾走,也顾不得擦一擦额上沁出的汗水。偶尔,停下,端木麑儿回头,看着走在后面的刘润,这回,她庄重地说,你回去了,嘴上有个把门的,什么也别说。
刘润心想,我不说,税政科来岭北乡的几个人,也会说的。况且,我们来铺口上村,是头儿安排的,名正言顺,有什么掩饰的?
铺口上村不大,仅三十几户人家。那几排石碹的窑洞,都在一个慢坡上错列地建的。
端木麑儿一进村口,便让刘润找村委会主任去。刘润狐疑地问,你干啥去?端木麑儿不高兴了,咳,你一个大男子,怎么这般嘴碎呀?刘润不再问了,尴尬地一笑,朝村里去了。端木麑儿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上前,亲切地说,哎,小妹,姐打问个事。你是晓得的,邱芾兴父母在哪里住的啊?你同姐一道去,行吧?
邱芾兴父母住的窑洞,是三间,那墙面都是用水泥勾缝的,又刷上了白灰。院里,有不少母鸡,正啄着地上的莜麦、谷子。一个用树棍围起的菜园,里面长满大葱、西红柿、白萝卜、葫芦......谁看到了,也会赞叹,这是辛勤的人家啊。
端木麑儿一进邱芾兴父母住的窑洞,见到邱芾兴父母正在做午饭,笑容可掬地说,大伯、大妈,我是邱芾兴的同学,叫端木麑儿,在地税局上班。我来,是看望大伯、大妈的。邱芾兴母亲一听,忙不跌地掸炕,说,闺女,你快上炕。邱芾兴父亲把旱烟锅,在抬起的左鞋底上磕一磕,乐呵呵地说,对,邱芾兴是说了,班上有位复姓端木麑儿的姑娘,想不到是你啊。端木麑儿坐在炕沿上,同邱芾兴父母呱啦了一阵儿。邱芾兴母亲往灶口里擩了一把干柴,锅上放的一节笼屉冒出的气,更大了。端木麑儿从坤包里掏出两千元,给两位老人留下了。邱芾兴父母几经推辞,都说,闺女,这使不得呀。端木麑儿诚挚地说,我走得太急了,是同局里人来的,也没买什么礼物,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邱芾兴父母挽留,蒸的莜面窝窝快熟了,让端木麑儿在这里吃饭。端木麑儿莞尔一笑,说,不给大伯、大妈增添麻烦了。我还有位伙伴,等着我呢。
邱芾兴父母把端木麑儿和那位小姑娘送到大门口,两位老人一再说,端木麑儿,你有空再来啊。
端木麑儿转头,不见那位姑娘。其实,姑娘早跑回了家里,她爹是村委会主任,她顾不得喘一口气,对她爹把端木麑儿在邱芾兴父母面前,说的做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刘润也在炕上,是听到了。村委会主任吩咐女儿,你快出去,找你姐端木麑儿吃饭啊。
刘润思忖,这事,不能藏藏掖掖的,是得向税政科头儿说呀。
张秉清回到地税局里,向端木局长汇报了这次下乡的情况,自然,也说了端木麑儿去铺口上村的事。
端木局长回到家里,同老伴说了。端木麑儿母亲一听,欣悦地说,这丫头,心事藏掩的够深的。端木局长点头,说,你找刘润去,让刘润了解了解邱芾兴的情况。
此后,邱芾兴父母带着鸡蛋、地皮菜、苦菜、野山鸡......去地税局找过端木麑儿几次。
这个时候,端木麑儿不能犹豫,况且,在地税局呆了几年,也搋磨出来了,得挺身而出......
端木麑儿软磨硬缠,让父亲把邱芾兴安排到征收管理科去。端木局长看到女儿风疾火燎的样子,说,麑儿,这不是咱们家的地税局啊。
端木局长清楚,上次,女儿带着邱芾兴,来到家里,她脸上绽笑,又是给邱芾兴沏茶水,且是家里舍不得喝的霍山黄芽,又是给邱芾兴拿上火龙果,且又是她俩未到家时,让水果铺的老板,送到家里的。端木麑儿忙这忙那,末了,才愉快地说,爸、妈,这是我的同学,叫邱芾兴,在大学攻读的是金融专业......
端木局长和老伴一听,睁大眼了,嗬,这就是邱芾兴!他俩是听刘润说了,邱芾兴父母老实本分,在铺口上村口碑挺不错的,邱芾兴在大学读书,是学生会副主席。邱芾兴一米七、八的个儿,浓眉大眼,是个帅小伙子。邱芾兴有些手足无措,喃喃地说,大伯、大妈,我刚从校门出来,在社会上毫无经验,也不懂得什么。端木局长和老伴同邱芾兴交谈了一阵儿,邱芾兴将自个儿知道的,都诚恳地说了,对于不晓得,只是听两位老人说,也不插嘴。
端木麑儿坐在一旁,看上,是特别兴奋、愉快。
晚上,端木局长老伴悄然地说,麑儿是有眼力,邱芾兴是不错嘛。端木局长赞同,说,这回,麑儿得求我们了。你说,我们也得摆个架势吧?
端木麑儿看到端木局长未有表态,十分委屈。她跑到母亲面前,让母亲给父亲说一说。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是普通同学,都让你父亲给找个落脚之处,是太难了。端木麑儿羞赧地说,妈,我哪个同学麻烦过我爸啊?这......你是不懂得,还是装糊涂?母亲知道,在未见邱芾兴之前,女儿就叨叨了,让她爸给邱芾兴找个干的。母亲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我老了,你得明说呀。端木麑儿对母亲一阵眄视,说,装疯卖傻,你是同我爸捏揣好了,是来气我的?母亲横眼,说啥话呀?我让你爸找个机会,不就行了?端木麑儿跺脚,妈,不能拖的,得立即办!这事,我得说清,妈,虽是邱芾兴的事,可也是咱们一家的事。母亲大惑不解,说,啊,都捆绑一块了。这像你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这么严重吗?
端木麑儿气咻咻的,一个转身,把门打开,下楼去了。她心里嘟嘟囔囔,我倒看看你们急不急?不急,哪才怪呢。
母亲乐得偷笑,老伴说的对,咱俩急,没用,得麑儿急,才有用。
不过几天,邱芾兴到地税局征收管理科了。
刘润见了端木麑儿,谄媚地说,麑儿,邱芾兴来了,你上哪家饭店请我吃饭呀?端木麑儿抬头,像是一副思考的模样,少顷,看着刘润,正经八百地说,你说,上克格勃大楼酒家行吧?刘润摇头,尴尬地说,哪有克格勃大楼酒家,你这不是糟蹋我吗?你得分清是非,对我得正确看待,得给我二八开,我是功大于过嘛。我说实话,不是我探访,在端木局长和你妈面前,一再美言,他俩能同意吗?你不能过了河,立马拆桥呀。端木麑儿妩媚动人,笑了,刘哥,妹同你开玩笑哩。对,我同邱芾兴找个时间,是得请你、税政科头儿,找像样的酒家,撮一顿去。
7
谭鸣九刚一上班,便被城建局施局长叫去了。
施局长极是恼火,挺不客气,坐在转椅上,右手指上捏着一支铅笔,一字一板地说,老谭,这里是浅水,养不住你这条大鱼了吧?施局长说毕,把一份群众来信,在手里晃一晃,又脸上是一层雾霾,加重语气,我不明白,你怎么搞那个奥步呢?对你实说,今后,你仍想在这里呆着,就别给我心上添堵......
谭鸣九晓得了,这个竺花,我是门缝里瞧人,把她看扁了,她还真敢干了,把问题推给局长了。谭鸣九又心里嘀咕,奥步,这奥步是什么意思?从施局长上下句里,这个奥步,不是赞赏的。
施局长洞察谭鸣九心里想的,说,给我反映的,不是竺花。你别想的歪了,去猜这个、又去测那个,你是丈二高的明灯,照远不照近。谭鸣九耷拉下头,说,局长,是我不对。我向你检讨,今后,不管是我,也不管是别人,绝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施局长抬手,你去吧。
施局长想,我在城建局呆了五、六年了,当初,土地局局长对我说,让竺花来城建局,我是不愿意的。你土地局也能安排,何必给我找麻烦?后来,是县长出面,才解决了。私下,土地局长说了,土地局还得给县里一位领导,安排一人,哦,是这样啊。
施局长明白,虽是竺花,如今的竺花,同过去的竺花,可判若俩人,得刮目相待了。她是地税局邱芾兴局长的爱人,我见她都给三分笑的。你个谭鸣九,是长着个猪脑子,你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太美了,你不碰一鼻子灰,你是不歇心的。咳,你是四十几的年纪了,你有怨气,得压在心里啊。
施局长对谭鸣九是了解的,哼,别糊弄人,你是死不改悔的。
谭鸣九回到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窝着怒火。
竺花看到谭鸣九板着脸面,也没说什么,她是清楚,谭鸣九遭施局长骂了。她咚地把杯子蹾在办么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拉开窗子。
谭鸣九抬头,望着竺花。竺花抬手,指着墙上贴的禁止公共场所抽烟的警示,脸上浮着鄙夷的神色。谭鸣九把烟蒂掐灭,拿过暖水瓶,想倒一杯水,揭开瓶塞,瓶旦里是空的。
竺花也没动身,心想,喝水,自个儿到锅炉房里打去,你又不是腿瘸了,下不了楼梯?
谭鸣九是明里暗里给竺花在路上设置障碍,这明的,她是跨越过去了,那暗的,她是跨越不过去的。这明的,那暗的,谭鸣九对这两手,看上,是极逞威的。眼下,这明的,是失败了,毫无疑问,科里人、局里人是会对他非难的。他对施局长,也大言不惭地表态了。那暗的,谁也不会想到的,他做的天衣无缝,是没留下蛛丝马迹吧?
那天,谭鸣九躲在晨曦小学路旁一棵树后,不时探头,看到程小蓉和邱崇元从学校门口出来,竺花、程小蓉、邱崇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三人一路有说有笑,朝家里走去。谭鸣九很是得意,心里窃窃嘻笑。
谭鸣九像个侦探一样,经过一番仔细调查,知道程小蓉在二(二)班、邱崇元在五(五)班,这样,他就下手了。晨曦小学放学,是一个年级一个年级排队走出校门口的。昨晚,谭鸣九在校门口西边路上,拉住了程小蓉班上一位同学,是叫赵少康的。开始,赵少康很是恐慌,把谭鸣九当坏人了,是要挣脱谭鸣九手。赵少康不少同学围了上来,一是怕赵少康吃亏,二是怕把赵少康拐走。谭鸣九面对赵少康众多的同学,不得不发话了,我是在市里国土资源局上班的。我找赵少康同学,是问他一句话的。你们一万个放心,这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坏人,也不敢这么做的。同学们一听,大都离去了,有几个站在远处,相互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时,朝赵少康和谭鸣九望着。后来,赵少康也放心了。谭鸣九对赵少康悄然地说了,并给了赵少康三十元。谭鸣九又掏出三十元,问赵少康在五(五)班是否有认识的同学?赵少康爽快地说,李峭同我在一个大杂院里居住,我们都是从村里来的,他是五(五)班的。谭鸣九一听,大喜过望,把钱按到赵少康手上,说,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办了,我会再给你们钱的,一人五十元。哎,你得嘴上,得有个把门的,你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啊。对,你守口如瓶,以后,叔还会给你更多的。
当然,谭鸣九是不会对赵少康说自个儿是谁的。
杨玲进来,一扇手,揶揄地说,老谭,是谁刚熏露疮了,搞得乌烟瘴气?谭鸣九横眼杨玲,怨怼地说,杨玲,有你这么说话的?杨玲嘻笑,说,老谭,你说,我得对你笑脸相迎吧?谭鸣九拿起暖水瓶,说,去,你打开水去。杨玲两手抱肩,揶揄地说,哟,老谭,是局里宣布的,你当副局长了,是兼任我们科的头儿了?谭鸣九放下暖水瓶,龇牙咧嘴,说,杨玲,你嘴上太损了。杨玲一听,哎的一声,大叫,我嘴损吗?老谭,你手太损了。我还没对你说,那次,你把小白狗打死了,你知道是谁家的吗?谭鸣九一惊,说,杨玲,怎么说这个呀?杨玲阴鸷地说,那是高副局兴的!人家那小白狗,是省城一位厅长送的,全家老少,是看得金贵呢。你别张皇失措,我也没对他人说,是你给打死的,得替你保密呀。你说,我嘴损吗?
锅炉房的老潘提着暖水瓶进来了,笑吟吟地说,竺花,水开了。竺花感激地说,潘师傅,麻烦你了。潘师傅说,不麻烦的。潘师傅放下送来的,又拿起茶几上空暖水瓶,走了。竺花歉然一笑,说,刚才,我去打水,水还没开。
杨玲像是获得什么,不无讥嘲地说,老谭,得掂量一下,看自个儿有几两呀。谭鸣九拿过纸杯,倒上开水,捧在手里,给杨玲送上,说,姑奶奶,你喝,说的嗓子怕是干了,润一润吧。杨玲咯咯笑了,老谭,你开窍了,懂得孝敬我了。谭鸣九被杨玲说的,如芒在背,又说不出什么,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阵儿,只得装孙子了,谁让她手里攥着自个儿的把柄呢。
谭鸣九垂头丧气,走了。
竺花摇头,姐,你说的,把老谭刺痛了。杨玲哼声,说,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太无耻了。
说毕,杨玲返身,将门插死了,又拉竺花坐在沙发上,说,姐来,是求你办一件事......
8
一辆大众轿车,吱的一声,停在了邱崇元身边,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邱崇元惊喜地说,小舅、小姨,是你俩呀。刚才,我还心里嘀咕,是谁开车的,这么莽的。不是我躲得快,怕被撞上了。
小姨叫端木麂儿,在政法委上班,瞅一眼左腕上的表,温馨地说,元儿,快十二点了,咱们吃饭去。邱崇元背着书包,是补课回家的,脸上泛着难色,小姨,我、我妈......竺姨等着我呢。小舅叫端木麅儿,在公安局上班,拉长脸了,说,咋,你把我大姐忘到脑后了?端木麂儿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对元儿,老说这话?
今儿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
邱崇元心里盘算,得给妈打个电话,他说,小姨,拿你手机来,我得给我爸打个电话。邱崇元鬼精的,心里想是给他妈打电话的,口上说是给他爸打电话的。端木麅儿咦声,你爸从省城回来了?唉,邱崇元太难堪了,脸红了。端木麂儿掏出手机,说,给,你打去吧。邱崇元接过手机,走出十几步,才按下了号码,看到接话时,他压低声音,说,妈,我碰上小姨、小舅了,让我吃饭去,我不回去了。
端木麅儿望着邱崇元,不满地说,二姐,咱俩这个外甥,精的脱楦了。他哪里是给他爸打电话,分明是给家里打电话。端木麂儿瞪眼,我说,你得注意,不能撺掇元儿,在家里闹事。端木麅儿听了,耸一耸肩膀,不以为然地说,二姐,这点,我还是有觉悟的嘛。
在喜相逢酒楼上,邱崇元坐在端木麂儿身边。端木麅儿点的菜,都是邱崇元喜爱的。端木麂儿一再给邱崇元搛菜,说,元儿,你得吃好。端木麅儿说的阴阳怪气,对,吃好、住好......端木麂儿知道,端木麅儿接下说什么,抬脚,在端木麅儿脚上,蹍了一下。端木麅儿挺委屈的,说,二姐,我说的是真话。我是心里藏不下话的,竺花,嘿嘿,怕是冲楼房的。端木麂儿蛮横地说,不听,你这是坟园里的,都是鬼话。
邱崇元一个激灵,是小舅端木麅儿搞的?
端木麂儿嘱咐邱崇元,别听你小舅说的,回去,待你妈好一点。端木麂儿又给邱崇元口袋里装了一百伍拾元。她说这话时,鼻里涩酸了。
邱崇元回到家里,烦躁不安,邱芾兴从省城还未回来,怎么办呢?他躲在自个儿卧室里,给邱芾兴拨了一个电话。
爸,你和竺姨是不是糊弄我的。今儿,中午......我又听说了,还是楼房。
元儿,你该相信爸啊。你这样说,你妈伤心的。她待你比待蓉儿,更是无微不至的。爸信奉一句话,语言不是保证,关键是行动。你妈起早摸黑,她所干的,哪一件事,都不是为咱们这个家啊。你别听那些无稽之谈,得自个儿心里有数。记着,但丁有句名言,走你的路,让人们说去吧。
邱崇元从卧室里出来,看到竺花擦地板,迟疑地说......妈......我来擦。竺花抬头,展一下身子,问,元儿,你怎么了?
其实,邱芾兴给竺花通过电话了,说邱崇元又听了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在情绪上又有变化。
竺花把拖把放回盥洗室里,出来,温煦地说,元儿,妈想同你说个事。她把邱崇元拉到沙发上,说,元儿,我同你和你爸在一起,是不容易。妈对你想的,都能理解。妈也是从痛苦中走过来的,知道失去亲人,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来之前,你爸征求过你姥爷、姥娘,小姨、小舅的看法,他们是赞同的。尤其是你姥爷、姥娘一再鼓励,为了你,让你爸重组一个家庭。我来了,想尽快成为自己担当的角色。
当然,邱芾兴也带着竺花,回到铺口上村,对他爹妈说了。爹妈表态,你自个儿决定了,按你的办吧。竺花也是苦命人,你该善对她一点。
竺花眼里湿了,攥着邱崇元手,说,那些对你爸不满的人,千方百计地寻找空隙,想把咱们这个家拆散,置你爸于死地而后快。那次,不是有人向纪检委举报,我和你爸是非法同居吗?幸亏,我和你爸是四月十六日在民政局登记的。五一,是庆祝婚典的日子。那天,我和你爸谁也没给下请帖。你爸说了,不去操办,是避免一些麻烦的事。元儿,在这种情况下,你、我、你蓉妹,都不能轻信一些谣言,一旦轻信了,咱们就上当了,给你爸造成损伤了。
邱崇元给竺花揪过一张纸巾,说,妈,你搌一下。
大早,邱崇元便忙着去学校了。他见到了李峭,说,我得对你说清,上次,你在班里说了,我妈到我们家里了,是贪图楼房的。李峭从凳子上站起,看到邱崇元手里拿着一截木棍,惊恐地说,邱崇元,你不能揍我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邱崇元咄咄逼人,说,是谁说的,你对我说。李峭知道,邱崇元是找他算账的。李峭不说,邱崇元咣地一声,在课桌上打了一棍子,让李峭心惊肉跳。李峭吱吱唔唔地说,邱崇元,我说了,你别揍我啊......邱崇元听了,问,谁是赵少康啊?李峭仍心有余悸,说,同你妹在一个班里。邱祟元叮问,赵少康给了你八十元?中午,你同我见他去。邱崇元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放在了李峭课桌上。
五(五)班的同学知道,邱崇元有了后妈,他的衣着打扮,更精干了。虽然,他们大部时间,是穿校服的,可是邱崇元的校服,老是像簇新的。
中午,在学校门口,邱崇元看到竺花和程小蓉在一起。他跑过去,说,妈,你同蓉儿回家里去,我迟回一会儿。
竺花狐疑地问,哎,元儿,你干啥去?
邱崇元同李峭朝西跑去,他俩追上了那个叫赵少康的同学。李峭对赵少康如实说了,赵少康惊恐地说,他说在市里国土资源局上班,可我在街上见过他几回。邱崇元问,他长的什么模样?赵少康说了,个头不高,圆脸,是挺胖的。
邱崇元想,不是小舅。小舅高挑个儿,是挺瘦的。
赵少康说,走,咱们上街,不定能碰上这人。
在卖瓜果的摊旁,赵少康揪一下李峭的衣襟,悄然地说,站在西瓜棚下,掐腰的,就是那个人。邱崇元问,你没认错吧?赵少康肯定地说,是他。邱崇元上前,从正面看清了,这不是城建局施局长请我爸吃饭,我见过的那个人,在五一时,我到城建局打问情况,又碰到的那个人。谭鸣九抬眼,也看清了邱崇元。邱崇元回到赵少康、李峭身边,说,没你俩的事了,你们回吧。赵少康,你拿上这五十元,以后,我还给你五十元。邱崇元一下拿出一百五十元,是够心疼的,他也清楚,打个耗子,还得舍根油灯捻呢。
这个当儿,北面一位卖瓜的叫着,王师傅,你给弄一块石头来,我得压一下帆布边,它老往起翘。
邱崇元一听,忙从瓜棚下拽的绳边,搬起一块石头,抱在胸前,在靠近谭鸣九身边时,把谭鸣九碰了一下,谭鸣九回头,邱崇元抱的石头,落下了。
谭鸣九哇的一声,跌在地上,两手抱着左脚,疼的狼哭鬼嚎。
王海棠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转身,不当心,碰人家呢。唉,老谭,你自作自受,这怨不得谁呀。
杨玲来买西瓜,都看到了,对同谭鸣九一起的俩人,说,你们愣怔什么?杨玲蹲下,看到老谭脸面扭曲了,又同情地说,你怎么搞的,怕是骨头也碎了。唉,你别哭嚎了,医院去。杨玲喊过一辆出租车,几个人手忙脚乱,把谭鸣九抬上车了。
杨玲看着王海棠,说,刚才发生的事,你看清了?王海棠一愣,说,哎,你说的是啥意思啊?幸亏,这不是在法庭上,不然,你还怀疑我作伪证呢。杨玲鼻里哼声,问,你说,那个孩子呢?王海棠抻长脖子,朝南望去,说,他跑了,这个孩子,我没看清。王海棠横眼杨玲,心里诅咒,狗扑老鼠,多管闲事。
王海棠高朗地吆喝,快来买啊,红瓤大西瓜,又甜又沙。杨玲从坤包里掏钱,说,师傅,你给我挑一颗啊。王海棠脸面绽笑,问,是带着回家里,一家人吃吧?我给你挑一颗好的,别往开割了,割开,你不好拿了。王海棠在一堆西瓜里,挑来挑去,拿起一颗,称过了,是有二十多斤。
杨玲瞅着,说,师傅,你给割开。王海棠一听,把西瓜放回去了。他又拿起一颗,把刀插进去了,嘣的一声,西瓜裂开了,嗬,一颗熟的西瓜。
杨玲鄙薄地一笑,你糊弄谁呀?你放回的,肯定是一颗生的。
王海棠龇牙咧嘴地说,我哪里敢呢。你回家割开,看到是生的,不得又来找我的麻烦?嘿,对你实说,放屁脱裤子,我不做那两捯手营生。
一个临摊的人,喊声,王海棠,你给看着,我回家里吃饭,不一会儿,我老婆就来了。
杨玲一听,对王海棠又看了一眼,哦,这就是那个状告谭鸣九的。
9
一年以后,邱芾兴成了地税局在编的正式人员。谁也清楚,邱芾兴挺能干的。那时,邱芾兴上班后,他做了许多调查、研究,并向地税局领导提了不少意见,都是深中肯綮的。大伙儿照着办了,减少了偷税漏税现象,县里税收增添了百分之十以上。
市和各县推广了邱芾兴的做法,都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邱芾兴披红戴花,在县里召开的表彰大会上,接过了县长颁发的奖金证书、两百万元。
县地税局、市地税局也相应地给颁发了奖金证书,各三十万元、五十万元。
一时,这事,轰动了县、市,邱芾兴成了街谈巷议的人物。
这样,征收管理科的头儿,被提拔为副局长了。邱芾兴成了征收管理科的临时负责的。本来,税政科头儿张秉清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一来税政科在地税局是模范单位,二来是他在玉成端木麑儿和邱芾兴的事上,或多或少,是出了力的,觉得自个儿成为副局长,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拿,不想,征收管理科后来居上,头儿上去了。那些日子,张秉清心里很是失落,一想,这是邱芾兴给造成的,不提拔征收管理科的头儿,邱芾兴也没个摆的地方,这也是端木局长玩的手腕。如今,邱芾兴同他平起平坐了,虽说,邱芾兴是临时负责的,可局里下个任命邱芾兴的文件,太轻而易举了。自然,张秉清对端木局长、对邱芾兴,是满腹怨言。不过,他不露神色,仍一如既往,不论在会上,也不论在私下,对端木局长、对邱芾兴,都是满口溢美的话。他是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稍后,端木局长调到了县政府工作,是副县长,负责财务口的。不久,张秉清也提拔了,成了地税局副局长,邱芾兴也坐正了,是征收管理科的头儿。
邱芾兴和端木麑儿婚后,他俩有了儿子,这就是邱崇元。儿子活泼、聪明,令人喜爱,成了邱芾兴和端木麑儿、端木副县长、端木副县长老伴,以及端木麑儿小妹、端木麅儿小弟的掌上明珠。
不久,邱芾兴又被提拔成了地税局副局长。
张秉清心里嘀咕,我虽是常务副局长,可这个邱芾兴,踏着我的脚步,是不拉下一寸的。看来,邱芾兴不定在明天,是会抢到自个儿前边,坐上正局的位子。在地税局的干部、职工看来,邱芾兴年轻有为,这是极有可能的。当然,张秉清、还有地税局的干部、职工,有潜在的词,是未说的,那就是有端木副县长给邱芾兴支撑,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锤揳死的,不是说了,朝里有人好做官嘛。
谁也羡慕,邱芾兴和端木麑儿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俩一同上班、一同下班,形影不离,对于平常的日子,也像是在蜜月期间。端木麂儿也说了,我姐找上我姐夫了,是太幸福了。端木麂儿把她未来找的对象,在相貌、才干上,立个标杆,是不能低于邱芾兴的。
邱芾兴在地税局,已呆了八年。
秋天,这是重阳节的那天,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到地税局宣读县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调地税局正局长,回县政府当县长助理(享受副处级待遇),任命邱芾兴为地税局局长。
张秉清听了,从椅子上站起,带领地税局干部、职工,拍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少倾,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宣布,张秉清常务副局长从即日起,享受正科级待遇。张秉清看上,虽然,满脸笑意,可心里想的是头上压着个邱芾兴,挺不是滋味。他在邱芾兴被提拔为地税局副局长,想的邱芾兴不定在明天,是会抢到自个儿前边,坐上正局的位子,今儿,成现实了。
地税局干部、职工,也知道了,端木副县长到了市地税局,成了正处级调研员。
那次,在去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地税局两辆车出动了。一辆是大众轿车,是邱芾兴司机梅振中开的,端木麑儿坐的。另一辆是别克轿车,是张秉清司机索麟开的,局里其他四人坐的。当时,两辆轿车相距很近,是别克轿车司机突然刹车,大众轿车司机虽然采取了紧急踩刹动作,可是无济于事......端木麑儿是在副驾驶座位上坐的,惊叫一声。在急救车赶到时,大众轿车司机梅振中和端木麑儿已停止了呼吸。在别克轿车上坐的几位人,不同程度受伤了。后来,交通警察在现场勘查的结果,是大众轿车刹车失灵,没有留下丝毫刹车的轮胎痕迹。这个,是否有人在大众轿车上搞了手脚?
本来,邱芾兴是同妻子一同去省城的。刘润已是办公室主任了,在邱芾兴坐上大众轿车后,他急匆匆地跑来,说,刚接市地税局电话,市地税局有个紧急会议,必须各县区局长参加,不能缺席。
邱芾兴下车了,坐上另一位副局长的轿车,直奔市里了。
端木麑儿走了,给邱芾兴、端木调研员、端木老伴、邱芾兴父母、端木麑儿小妹、端木麅儿小弟打击太大了。
邱芾兴沦肌浃髓的疼痛,是一时三刻消不掉的,他憔悴不堪,人整个瘦了一圈。
虽然,邱崇元年龄不大,看上不太懂事,可是他老也不离邱芾兴身边。有时,邱崇元看到父亲邱芾兴坐在沙发上,一副痴呆的模样,也是眼里溢满泪水。
邱芾兴父母几次来县城里,对邱芾兴说,你得想开一点,别把身子熬坏了。两位老人说着,同样泪流满面了,端木麑儿是百里挑一的儿媳妇啊,她走的太早了。当然,两位老人更是怜爱孙子,想带邱崇元回铺口上村,住一些日子。谁知,邱崇元不想去,是不忍离开父亲,在他幼小的心里,想的是他在父亲身边,父亲看见他了,也能减轻心里的愁苦。
两年多过去了,端木调研员退休了。他同老伴、邱芾兴父母,几经提晓,让邱芾兴再找一个,组成新的家庭。
邱芾兴总是摇头,苦笑。
端木麂儿不止一次地思忖,自个儿也二十八岁了,不能拖下去了,得找婆家了。这天,她悄然地对母亲说了。母亲惊愕地说,麂儿,你怎么有这个想法,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啊?端木麂儿执拗地说,妈,我也是为崇元想的,怕什么呀?母亲思索一阵儿,说,他比你大十岁,不行。咱们退一步说,邱芾兴是你姐夫......
这事,端木麂儿父亲也知道了,他断然地说,让麂儿死了这个念头!
端木麂儿清楚,这座大山,有万仞高的,在一切攀登的道路上,世俗的偏见,以及父母的顽固,都给设置了障碍,她不得不放弃了。
后来,经人穿针引线,端木麂儿认识了一位在市公安局上班的,是从政法大学出来的博士生,相恋一年,端木麂儿和他结婚了。
一个偶尔的机会,邱芾兴到城建局办事,在城建局施局长办公室里,认识了竺花。
10
医院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看来,邱芾兴这个儿子是找他算账的。他明白,自个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他一旦说出是邱芾兴儿子砸他脚的,让单位人、社会上人知道了,一定会问,为什么?那样,说不来竺花出面,谭鸣九是污蔑她的,弄的大了,还得承担法律责任。这样,谭鸣九只得说,没看清是谁砸的,再说,城建局施局长看望他时,也说了,是王海棠说的,谭鸣九不当心,碰人家呢。谭鸣九心里怨愤,这个王海棠罔顾真象,借机,来个报复,是仍恨我呢。谭鸣九又挺侥幸,王海棠也说没看清孩子,从这个说法上,又让他躲过了一场社会舆论的谴责。
上午,竺花来看望谭鸣九,一推病房门,看到地税局张秉清坐在一个凳子上,拉着谭鸣九手,正嘘寒问暖。竺花纳闷了,这位地税局常务副局长同谭鸣九私交不错啊?她也没有听邱芾兴说起,大概是邱芾兴也听到了,谭鸣九对自个儿有个一厢情愿,他不愿说的。谭鸣九对张秉清使个眼色,张秉清站起,说,竺花,你也来看望老谭了。老谭,你人缘不错啊。谭鸣九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在市场秩序办公室里,我又是头儿,她来看望,也是顺理成章的......张秉清走时,说,竺花,刚才,老谭说了,医院待些日子了,脚伤不轻啊。他说,办公室里由你一人支撑了,你看,是否给老谭派个陪伺的。竺花一笑,说,张局长,老谭还是头儿,没被免职呀。他派谁来,由他自个儿决定了。张秉清一愣,解嘲地说,看我,是糊涂了,怎么忘记了?老谭,你是得身边有个人啊。说毕,张秉清走了。
早上,杨玲来找竺花。她站在竺花面前,也不避讳什么,说,竺花,有几天了,姐也没对你说,砸伤谭鸣九脚的,是邱崇元。竺花很是吃惊,说,他没对我说,他为啥这样干啊?杨玲坐在沙发上,说,是前三天,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姐看到了。竺花思忖,对呀,难怪他说,妈,你同蓉儿回家里去,我迟回一会儿。杨玲望着竺花,说,我想过了,医院看望一下谭鸣九。礼物,我替你买上了。竺花嗔怨,姐,又让你破费了,你买什么礼物呀?
竺花提溜着杨玲给买的水果,去医院里了。
这时,一朵游弋的云彩,遮住了太阳,地上是一片阴影。一个旋风,掠起地上的尘土、纸屑,迎面扑来,竺花也未去掩脸面,仍慢条斯理地走着。
竺花身后,是一阵轿车的笛声。竺花回头,司机停下轿车,打开驾驶门,下来,问,姐,你想什么?竺花十分高兴,是端木麂儿,说,医院里。竺花叹息一声,是元儿给弄下的。端木麂儿打开右车门,说,上车,我送你去。
在车上,竺花向端木麂儿说了。端木麂儿听了,肯定地说,元儿这样干,是有缘由......
竺花站在谭鸣九床边,问,老谭,听张局长说了,你伤的不轻啊。唉,你看清了,那天,是谁干的?谭鸣九想说,是谁干的,你不清楚,是装糊涂?他又一想,儿子回家,这事,也不一定对妈说的。谭鸣九坐立,说,人家跑了,我也没看清楚。竺花走时,对谭鸣九安慰了几句,无非是安心养伤,不要过多想别的。
医院门厅出来,刚下台阶,嘀嘀,是一辆大众轿车鸣笛。端木麂儿未走,从泊位上把轿车开过来了。端木麂儿把竺花接上轿车,说,姐,刚才,是地税局张秉清来看望谭鸣九的?竺花坐在副驾驶座上,向左侧头,说,是啊。看上,他俩显得极亲密的。
竺花记得,是上个月,杨玲对他说的,谭鸣九被人打了。后来才晓得,是地税局张秉清司机索麟,在街上让轿车把谭鸣九蹭了,也没伤着什么,当即,他俩吵了起来。索麟挺傲慢的,说他是地税局张秉清的司机。谭鸣九不买账的,说你别拉大旗作虎皮,张秉清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张秉清养的一条走狗。索麟老羞成怒,挥拳,把谭鸣九揍了一顿,谭鸣九鼻口流血。
在城建局里,谁也知道,谭鸣九同地税局张秉清,是有过结的。不然,谭鸣九怎么不止一次地诅咒张秉清,说张秉清该撞车碰死呢?上个星期,谭鸣九还在市场秩序办公室里,面对竺花,又很激愤,对张秉清又来了一个狗血喷头,翻遍了祖宗......
端木麂儿鼻里哼声,也没说什么。
吃过午饭,在卧室里,竺花对邱芾兴极详细地说了,元儿砸了老谭脚,她看望谭鸣九,碰上地税局张秉清也看望谭鸣九。她说,谭鸣九同张秉清够亲密的,像是连鬓胡吃麻糖的,撕揪不开了。邱芾兴听了,一脸凝重的表情,说,我晓得了。
邱芾兴不住地咳嗽,这些天来,他咳嗽出的,是有血丝。
竺花惊觉地说,你是上火了,下午,医院里看一看吧。
邱芾兴摇头,说,你放心,没事的。
一个中午,邱芾兴躺下,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一再折腾。
竺花坐起,给邱芾兴沏了一杯茶水,问,你有什么心事?
稍候,竺花想到了,歉疚地说,唉,是杨玲说的,让你给她姑娘安排个营生,使你作难了?
邱芾兴抿一口茶水,望着竺花,沉缓地说,我想的,不是这个......以后,你会明白的。下午,你告诉杨玲,让她姑娘,明天到征收管理科去,我对征收管理科头儿说了。
竺花很是高兴,说,杨玲听了,一定乐得一蹦三尺高呢。芾兴,我再不会给你招揽这麻烦的了。
邱崇元从卧室出来,问,妈,医院看望那个谭鸣九了?咳,看望他干啥?你管他伤重伤轻,你是没事找事。邱崇元不等竺花开口,气冲冲地出门,腾腾,跑下楼了。
竺花看到邱崇元这个模样,让她伤心了。
程小蓉出来,背起书包,说,妈,哥又戗泼你了?
忽然,竺花想起,五一那天,邱芾兴对程小蓉咬着耳根,不知说了什么?竺花一提,程小蓉想一会儿,说,我爸说了,小狗见了陌生人,还汪汪叫,一旦熟悉了,彼此都会变亲热的。有时,家人把它踩着了,小狗也会汪汪叫。爸说,没事。
竺花笑了,说,你爸说的对,是这个道理!
邱崇元在路上,挖空心思地想,医院去,谭鸣九对她说什么了?谭鸣九是认识邱崇元的,他又知道,谭鸣九说了,没看清是哪个孩子,砸他脚的?这里面的奥秘,是什么啊?这些天里,父亲邱芾兴总是一下班回到家里,皱眉沉思,肯定是碰到事了。对,邱崇元考虑,自个儿也得留心,这事,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
端木麅儿给竺花打来电话,悄然地说,姐,你在哪里?竺花回话,我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你说吧。端木麅儿平缓地说,姐,下午,你别上班了,我上家里去。
竺花陷入沉思中,端木麅儿有什么事呢。
杨玲来了,开门见山,说,竺花,姐太感激你了。竺花站起,说,姐,你别说这话。你是我姐,我才向芾兴张口的,碰上别人,我是一定拒绝的。
稍候,杨玲惭颜一笑,说,姐对你得检讨......
吃过午饭,待了一个钟头,竺花把程小蓉送到学校,她便忙着又赶回家里。她坐在沙发上,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啜饮。
笃笃,屋门被叩响了。竺花从猫眼里看到,是端木麅儿和另外俩人。竺花忙着开门,让进了端木麅儿和另俩人。端木麅儿穿着便装,坐在沙发上,说,姐,他俩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竺花又是沏茶水,又是洗葡萄、苹果......她忙了一阵儿,才坐在他们仨位对面,说,小弟,姐纳闷了,你找姐有什么事啊?
端木麅儿看上,是挺严肃的,我出去了,回避一下。
那两位对竺花说了,医院看望谭鸣九,你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详细地叙述一遍。
竺花心里一惊,想,啊,是谭鸣九出事了?
两位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将竺花说的让竺花看了,竺花知道,她说的同记录的,毫末之差,便按上了指印。
竺花送走了两位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才想到杨玲说的。
杨玲太聪颖了,她自告奋勇,将王海棠状告谭鸣九的信,交给了城建局施局长。杨玲也清楚,是她发现,谭鸣九同地税局张秉清关系,非同一般。她的一位亲戚,在县城外开着一家农家乐餐馆,谭鸣九同地税局张秉清隔三岔五地去吃饭。她让邱芾兴给女儿找个工作,又担忧谭鸣九在张秉清面前,说三道四,给搅荒了。杨玲提溜上礼物,上医院看望了谭鸣九,对谭鸣九说的,都是宽心的话,并信誓旦旦地说,她有一个远房姊妹,离婚两年了,三十九岁,同老谭年龄相仿,她愿给老谭牵线。
医院,站在门厅台阶上,一再思忖,谭鸣九打死一只小白狗的情景,仍让她记忆犹新,心里嘀咕,我才不让姊妹去跳这个火坑呢。
杨玲又买上礼物,医院里看望谭鸣九去,可谓一石三鸟,是煞费苦心。竺花对她说了,让她女儿到征收管理科去,她又觉得,必须向竺花检讨,一旦竺花晓得自个儿玩弄了手腕,对杨玲有看法了,弊多利少,更重要的是女儿,今后,还得依靠邱芾兴啊。
竺花拿过茶几上手机,给端木麅儿拨了一个电话......
端木麅儿问了一句,姐,你对我说,她住址在哪里啊?
邱芾兴回到家里,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这些日子,他食欲减退了,不时上腹闷胀,老也感到乏力。竺花忙送上茶水,说,芾兴,你怎么了?邱芾兴也不隐瞒什么,说,是压力大吧。竺花一听,担忧地说,明天,医院去,检查一下。
少顷,竺花对邱芾兴说了,下午,两位市公安局刑侦队的,找过她了。
邱芾兴叮嘱,你嘴牢一点,不管对什么人,也不能说。
下学后,回来,邱崇无没有关自个儿房间门,他把父亲和母亲说的,都听到了。
11
梅振中、端木麑儿车祸的案子,一举告罄了。
张秉清、谭鸣九、同老谭吵架的司机索麟,都被逮进了牢房。
张秉清知道,邱芾兴在地税局局长的位子上,不会待一年、两年的。这样,张秉清从副转到正的日子,是太漫长了。那一阵儿,他想的是必须将邱芾兴干掉。夜里,他苦思冥想,不得入睡,有时,熬的眼也红了。最后,他想到得给邱芾兴来一场车祸,即使邱芾兴不死,受了重伤,在医院病床上躺着,一时三刻爬不起来,上级也会调整地税局班子的。张秉清晓得,干这个事,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做到天衣无缝,不留蛛丝马迹,是太难了。张秉清的司机索麟,对他是极忠诚的。张秉清想来想去,必须让索麟出面。
一天,张秉清同索麟在餐桌上,漫不经心,问,你们修车,是有固定的厂家吧?索麟一听,有些糊涂了,这么多年了,在哪里修车,张秉清是一清二楚的,怎么明知故问啊?索麟看着张秉清,诚实地说,张局长,你想说什么?我们去修车,厂家是给回扣的,大多数是多开修理费用,让我们回来报销的。这个,你也明白......张秉清摆手,说,这个,不说了。我是问你,你有贴心的修理工吗?索麟脱口而出,过去,我是同谭鸣九挺贴心的,不过,他到城建局多年了。张秉清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笑。
索麟琢磨不透,这张秉清葫芦里卖的啥药?
一个星期过去了,张秉清坐轿车上班下班,也没对索麟再说什么。
一次,索麟同张秉清去市里,在高速公路上,说,张局长,我同谭鸣九不错。谭鸣九有什么隐瞒的事,也对我说的。你不晓得,谭鸣九那个植物人妻子,是谭鸣九掐死的,又给盖上被子,丢了一把火。张秉清惊骇地说,这你不能说的,一旦有谁揭发,谭鸣九还得承担法律责任!
张秉清心里窃喜,他抓住司机索麟和谭鸣九的把柄了。
索麟对张秉清表态,张局长,你让我干什么,对吧?这个,我决不推辞!你放心,一旦干了,再大的风险,由我一人承担。
张秉清再三考虑,拍着索麟肩膀,说,我毫不怀疑,我俩是贴心,有什么干的,我会对你吩咐的。
索麟纳闷了,张秉清究竟让我干什么?他这么谨言慎语,是从来没有的?
张秉清上邱芾兴家里,在俩人谈话结束时,向邱芾兴请求,想把他司机索麟妻子,从县供销总社调到税政科。邱芾兴听了,一口答应。
其实,张秉清是同司机索麟妻子有蹬腿的事。
这样,是个中午,张秉清邀索麟上农家乐餐馆,俩人在餐桌上喝了不少啤酒、白酒,醉醺醺的,走时,是索麟搀扶,张秉清才摇摇晃晃地挪出小餐馆的。他俩在一株杨树下,虽然,张秉清是醉了,可是他对索麟咬着耳根,说的仍条理分明......
司机索麟同谭鸣九吵架,谭鸣九大骂张秉清,这一出一出上演的戏,也蒙哄了不少人。
在法庭上,张秉清一再狡辩,他是同索麟喝过酒的,他不隐瞒,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喝醉。索麟、谭鸣九干的,他一概不清楚。索麟拿出了证据,是在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晚上,索麟接到张秉清电话,让索麟上张秉清家里,索麟在口袋里装了录音机,他俩说的,从头至尾,一字不漏,都被录下了。当场,法官放了录音,张秉清说,一俟索麟、谭鸣九干成功了,他会让司机索麟成为征收管理科的头儿,并把老谭调入地税局里,让老谭成为地税局副局长。
后来,他们仨人在实施过程中,由于邱芾兴未有上车,邱芾兴是躲过了,邱芾兴司机梅振中、邱芾兴妻子端木麑儿遇难了。
本来,司机索麟看到邱芾兴未有上轿车,是给张秉清发了一则短信,问,你说,该怎么办?张秉清看了,起身,到大办公室里,问,邱局长呢?一位男人站起,说,张局长,邱局长上省城了。张秉清回到自个儿办公室里,给司机索麟发了短信,是一句熟悉的话,按既定方针办!
高速公路上出事故了,司机索麟给张秉清打了电话,大众轿车司机梅振中和邱芾兴妻子端木麑儿已停止了呼吸。在别克轿车上坐的几位人,不同程度受伤了。
张秉清忙问,邱局长怎样?司机索麟回答,邱局长不在车上。张秉清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问大办公室里人了,邱局长是上省城了。刘润风疾火燎,推开张秉清办公室门,说,张局长,出大事了。张秉清也挺恐慌,问,你说,邱局长怎样?刘润喘一口气,说,邱局长未去省城,我安排上另一辆轿车,去市里开会了。我也未对其他人说,他们都以为邱局长也去省城了。刚才,大办公室里人,见我了,还问我邱局长受伤了没有?
张秉清阴鸷地盯着办公室主任,这个刘润,在税政科是跟随了自个儿多年,按说,对张秉清是够贴心的,刘润对邱芾兴上市里开会了,怎么对张秉清常务副局长不吭一声?莫非,是刘润看出来了,两辆轿车会出事的,在邱芾兴上车时,当机立断,做的更改吗?张秉清摇头,这不可能!
唉,张秉清恨不得扇自个儿两个耳光,关键时刻,决策错了。
法官问索麟,你为什么录音,又要留下短信?
索麟回答,是怕张秉清赖账。
梅振中、端木麑儿遇难,已过几年了。私下,张秉清、谭鸣九、索麟觉得这个案子,是侦破不了。
在邱芾兴同竺花走到一起,张秉清、谭鸣九、索麟又使了手脚。
那次,索麟同张秉清一起吃饭。张秉清突兀地说,邱芾兴太不注意影响了,怎么不登记结婚,就非法同居呢?我看,竺花上邱芾兴家里,是有目的,纯粹是贪图楼房的。你说,县纪检委也不晓得吧?唉,那个邱崇元太小了,对竺花的心思,是看不透的。我说,一旦这两件事落实了,对于邱芾兴和竺花,无疑是当头棒喝。这样,不定上面给邱芾兴什么处分,邱崇元再一闹腾,他们家里也不安然了。
索麟几经思考,张秉清为啥说这话呢?后来,索麟明白了,这是张秉清怂恿,是让索麟和谭鸣九去干。索麟又找到了谭鸣九,在一个饭店雅间里,同谭鸣九嘀咕了两个小时,具体做了分工。索麟从口袋里掏出两万元,说,这是头儿给的,是活动用的。谭鸣九说,竺花贪图楼房的,我去干,也出一出心里憋的闷气。索麟说,给县纪检委的举报信,我去起草,这得说到点子上。
邱芾兴一语中的,他是面对竺花,曾说过的,这事,你不能看得轻了,幕后,是一定有指使的。是谁干的,我们不愁知道......
张秉清听了,耷拉下头,懊悔不已,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12
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他俩很是忧郁。他俩找的大夫,是邱芾兴高中时的同学,是从医科大学毕业的。
大夫很不客气,说,你们怎么才来呀?
竺花背过邱芾兴,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他严重吗?
大夫一副冷静的表情,说,对你实说,是肝癌并门静脉癌。这个,你不懂得,我只能粗略地对你说一下,癌肿本身代谢异常,或癌组织对机体,产生的各种影响,引起内分泌或代谢方面的症候群,称之为伴癌综合征,有时,可先于肝癌本身的症状。竺花如堕烟海中,不得要领,急切地问,有救吗?大夫淡定地说,你没听清?
邱芾兴问,没什么碍事吧?大夫轻松地安慰,你回去了,按时服药,没事。
竺花医院,让专家给邱芾兴做了全面检查,医院检查的一样。
邱芾兴叮嘱竺花,回去,对谁也别提。
竺花眼窝红红的,说,芾兴,你不能倒下啊......
端木麑儿的案子破了,邱崇元对竺花刮目相看了,他钦佩地说,妈,不是医院看望谭鸣九去,不定,还破不了呢。竺花不假思索,说,有句古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邱崇元对戗泼母亲竺花的话,后悔不已。邱崇元坐下,给母亲写了一封道歉信,郑重地递在了竺花手上,说,妈,是我错了。
后来,邱崇元给小姨端木麂儿、小舅端木麅儿分别打了电话,让小姨端木麂儿、小舅端木麅儿陪同他去坟里给母亲端木麑儿烧纸钱去。
邱崇元跪在母亲端木麑儿坟前,一脸泪水,喃喃地说,妈,你安息吧。我又有竺花妈了,在竺花妈和我父亲的关照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受疐的。
邱崇元搭车,又回铺口上村,看望爷爷、奶奶,把母亲端木麑儿的案子,向两位老人说了。
两位老人听了,惊的目瞪口呆,老也想不明白,张秉清、索麟、谭鸣九是端公家饭碗的,怎么干得出这样的事啊?
竺花愁眉苦脸,让邱崇元、程小容都看到了。
邱崇元走进程小蓉卧室里,说,妹,你得多个心眼,不晓得咱家里又有什么事了?
端木麅儿找到邱崇元,问,元儿,你爸怎么了,那么削弱,脸上没一点喜色?邱崇元抬头,十分诚实,说,我也不知道啊。端木麅儿思索一阵儿,说,是同你妈闹矛盾了,过不到一块儿了?那样,你得当心。我一再说了,竺花,是贪图楼房......邱崇元截住小舅话头,说,这你不晓得,我爸安排了。
邱崇元对端木麅儿说了,在邱芾兴同竺花结婚之前,他俩对家里财产,都做了公正。邱芾兴这样干,是为了避免社会上一些闲言碎语。邱兴元清楚,那公证书,是在自个儿手上,锁在小抽屉里。
端木麅儿听了,我这个姐夫,挺有心机,这样,我心上悬着的石头,也落地了。
邱芾兴是这样干了,不过,他给竺花银行卡里,打进了三百万元。
程小蓉走进邱崇元卧室里,悄然地说,哥,昨天,我听到爸和妈嘀咕啥病的。邱崇元睁大眼,问,你听清楚了?程小蓉点头,说,不知是啥病?
一个下午,邱崇元进了父母卧室里,几经翻腾,他医院、省医院就诊的病历本。邱崇元给端木麂儿打了手机,急切地说,小姨,你去广场南边,我过去!
端木麂儿拿过病历本,看后,一脸苍白,也没说什么。她拿着病历本,风疾火燎,丢下邱崇元,上地税局去了。
邱芾兴抬头,见端木麂儿扑进办公室里,从转椅上站起,迎上,吃惊地问,小妹,你有什么事?办公室里,只邱芾兴一人。端木麂儿返身,将门扣死,痛哭失声,姐夫,你怎么瞒着我们呀。她扑在邱芾兴怀里,两臂把邱芾兴脖子箍住了。一时,邱芾兴感到太突然了,手足无措,一再推着,小妹,你不能这样做啊。端木麂儿从坤包里掏出病历本,递给邱芾兴,一头倒在沙发上,口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邱芾兴把病历本放在办公桌上,眼里涌出了泪水。
一年以后,邱芾兴走了。
邱崇元又遭受了一场打击,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不过,他铭记父亲走时,对他叮嘱的,元儿,爸走了,不管什么时候,你得厮守在你妈身边。我对你妈也说了,有你妈关照,你会成长的,你得有出息啊。
竺花眼泪流干了,她肝肠寸断,呼天抢地的喊叫,上苍,你怎么这样对待我啊?
邱崇元把母亲拉起,说,妈,我让你看一件东西。他和母亲、程小蓉一同进了自个儿卧室里,摁下电灯开关,拿出一叠稿纸,纸格都写满了,是那个五一,邱芾兴拿过竺花手机,拔了一个电话号码,一听对方接听,简洁地说了一句,在你枕头下,有一封信!
竺花拿起,眼里模糊了,元儿给她念着......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咱们都不能气馁,得顽强地活下去......
邱崇元念完,拉着程小蓉扑在母亲怀里!
妈!妈......邱崇元叫着......
作者
靳春,本名王有仁。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已出版长篇小说《水灯》(读者出版集团少儿出版社出版,由甘肃省委宣传部推介,参加中央宣传部第十二届“五个一工程”评奖活动,是庆祝建党九十周年、纪念辛亥革命周年、是迎接党的十八大重点图书之一,甘肃省评出的庆祝十八大胜利召开17本优秀图书之一,中央宣传部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联合评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种优秀图书之一,《身世》(百花文艺出版社),还有发表中篇小说16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余篇,发表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原创版》《山西文学》《中国女性》《火花》《文论报》《运河》《北岳》《云冈》《城市文学》《辽河》《朔风》等刊物上。作者为山西省朔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研究会理事。
(责编:狗尾草)
A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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