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旭桂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人爱好文学创作,在武威市天马竞辉等刊物发表多篇文章。
都说二三十岁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我们都怀念青春,怀念我们的黄金时代。这一晃,李玉凤已经五十多岁了。本来不大的一双眼睛,眼球里长了黄白的一层翳,看东西模糊,只好总眯着眼睛瞄,两个鼓囊囊的浮松的大眼泡子上经年累月的长出一道道的粗细的横纹,头顶前额的头发脱的明显,稀稀拉拉的几根,常得靠烫一头大卷卷来遮掩一下秃顶。后背倒是也挺的直,松松垮垮大肚皮朝前凸着,走路总很心急想走的快,就是腿来了腰还不到来的,头已经倾到前面了腿脚还在后面,膝盖常年的不舒适,走路有些打弯,显得比同龄老人苍老了很多。孩子们都出门了,每天李玉凤吃过饭都到公园里去散步。到了傍晚七点以后,晚饭后,公园里到处是跳舞健身的。走走停停,走不动了李玉凤爱在西边这儿坐坐,这有一队和李玉凤年龄相仿的女同志们在排练舞蹈,大音响反复播放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那几个女同志,看脸上模样也都五十多岁了,身材保持的倒很让人羡慕,腰腹部紧致有型,小腹平坦,没有象李玉凤一样松垮突出的大肚腩,生育少的女人们才能有这样的腰腹吧,发型也都那么得体而不张扬,蓬松的锁骨烫或是短短的小羊毛卷,精干中带着雅致。无论站立,旋转、举手、抬颈都透露出女性高贵优雅的气质,尤其是一身大红色的掐腰拖地大摆长裙,更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也由于四周围的观看舞蹈的人比较多,这些女同志都很卖力在表演,甚至有些过于夸大表情。李玉凤无比羡慕和欣赏她们的气质风采。目不转睛地观看她们的表演。周围围的很多人,大多是中老年人,都用非常欣赏的目光注视和赞许她们的舞姿。公园里随处有供人们休息的长椅,长椅的另一头也咚咚嚓嚓在跳舞,那是一队年轻女子,跳的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曳步舞,节奏非常强烈,那些女孩子跳的动感有活力,全身都在抖动,胸脯上两坨圆鼓鼓的肉也在随着节奏呼呼扇扇的,感觉要随着音乐节奏喷涌而出了一般,一曲结束了,几个年轻小媳妇在那里边坐着休息擦汗喝水边高声聊天,离李玉凤最近的这个穿着露着半截子胸铺的媳妇撇着嘴角说:“哼,要不是她妈每个月给五千的保姆钱,谁给她家养孩子,她妈说等她退休了就来带孩子,我还不想让她来呢”。另外一个小媳妇,也是穿一件裸着右面的肩膀的刚刚遮住屁股的小短连衣裙,脚尖勾着透明的鞋子,踢打着大白长腿,聊的是婆婆天天催生二胎的家务事,小媳妇夸张地说:“我的天,万一二胎再生个儿子,那不要我和张小志的命吗?这一个儿子都够我们受的了,哼!不生就是不给生,谁想生找谁去,除非他爸妈给我们一百万”!李玉凤想着这些年轻人真是活在了好时候,生孩子得婆婆求着生,生男生女一点都在在意全由着自己做主的。不由的对旁边一个岁数大的女人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好啊”!那女的听她对自己讲话,也转头接话说:“是啊,现在的小年轻活的太好了。”李玉凤说:“我们那个时候尽遭罪了!”旁边的女人说:“她们赶上好时候了!”李玉凤看这女同志也是同自己一般的年龄,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问她生了几个孩子,听说也生了四个孩子,两个人不由得就心心相惜,李玉凤忍不住又讲起来她的年轻时候的生育故事。那是一九九三年冬天,在西山乡卫生院。窗外北风一阵一阵呼呼刮的生猛,乡卫生院住院部病房枣红色的门,木头门框有些变形,天寒地冻门框越发冻的开裂的厉害,门框底部裂了一条长长的缝隙,透过缝隙处看得见外面厚厚的一层雪。病房门关不严实,冷风刮着雪花一股子一股子的从门缝底下吹进来。门口红砖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病房里共有三张病床,这两日只有李玉凤一家住院生孩子,住在最里边靠墙的床上,病房中间里有铁炉,蜂窝煤在炉膛里燃了好几个小时已经发白,奄奄一息地努力撑着最后一点热气。李玉凤眼皮肿胀,脸庞因为生产和失血的缘故萎黄虚浮。头发刺挠着,乱蓬蓬地纠缠在一起包在褪色的红头巾里,卫生院的白色被子有点薄,李玉凤盖严被子躺着。旁边四丫头安安静静的睡着了,旧襁褓里塞的装热水的葡萄糖瓶也已经凉了。李玉凤接连生出的这几个丫头无一例外的长着她们爸爸一张帅气漂亮的脸蛋,宽额头、双眼皮、棱鼻梁、俩酒窝、尖下巴。这四丫头粉粉嫩嫩的脸蛋上有些污垢,额头正中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细绒的头发丝被血痂拧成一绺一绺的,小耳朵也沾着血痂。昨天也是下了一整天大雪,接生的王大夫说天气太冷了不敢给娃娃洗澡。生出来的时候用麻纸给孩子擦了擦,没有擦掉的污血和羊水干结了粘在小婴儿的身体上。李玉凤瞅着丫头,已经默念一万遍的话又脱口而出:你咋就不托生个男身来。李玉凤的手放被子上蹭了蹭,轻轻锊着婴儿小脑袋头发里已经变黑的干血痂,女儿软绵绵的脸蛋慢慢的转过来找妈妈。这个漂亮的小女婴仿佛知道她的出生并不受身边这个世界欢喜,始终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依偎在母亲身边等候大人们最终给她的命运的安排。贪婪享受着和母亲在一起的短暂珍贵时光。孩子出生后李玉凤还没有洗过一次手,病房里没有陪护的亲人,也没有用的脸盆,没有水。这双手,指缝间还残留着血腥味。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传过来,年近五十岁的乡卫生院妇产科王大夫,头顶着大雪花推门进来了,使劲关了关门,抱怨说,这门一到冬天就开裂,门缝太大了,回头找块板子钉一下。右手上端着黄色的写着阿胶颗粒字样的一盆子小米稀饭,左手提着一个暖水瓶和一袋婴儿奶粉。一股小米稀饭的香味顿时充满了房间。李玉凤急忙扶着床沿坐起来,王大夫把稀饭放在炉子上。走到床边,扶住了李玉凤,重新让她躺平,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李玉凤把裤子褪了下去,平躺好,王大夫摸了摸着李金凤的肚皮,稍用力按压了一下李玉凤下腹部的子宫,李金凤的肚皮像一块千年老榆树的树皮爬满了松垮一摞子褶子,拨开褶子肚脐眼里藏着暗褐色的汗泥。粗黑蚯蚓一样的腹白线,随着肚皮上松松垮垮的一摊赘肉左按向左走右按向右移动,像树皮一样皱皱巴巴,完全的瘫成一堆没有一处紧绷的,见惯了农村多胎孕产妇的这样子的肚皮。王大夫早已习以为常。王大夫揉一揉又重新给压上腹袋,轻声细语地问:怎么样,肚子还疼不疼,流血多吗?李玉凤说:不太疼了,早上上两次厕所,血流的不多。王大夫只偶尔碰触一下李玉凤的眼神就匆匆移过去了,王大夫同情亦是想留给这个已经哭的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的女人一点尊严,她不用刻意的听李玉凤倾诉,也知道这个内心充满着巨大悲伤与无助的女人,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悲伤绝望已经无以言表。王大夫只怕她因过度悲伤导致子宫恢复不良,已经生过四胎了,子宫恢复差,千万别再大出血。虽然昨晚上起床几次,王大夫来病房巡视观察李玉凤母女,但还是早早起床,熬了小米稀饭在宿舍的火炉上。到了八点的时候,小米稀饭恰好熬得浓稠合适。端到李玉凤病床床头的桌子边。又给小茶缸里倒了一点开水,摇了摇,又吹了吹,提过一袋画着胖乎乎的小男孩笑脸的绿色婴儿奶粉袋子打开,汤匙挖了一勺半奶粉,调匀了又吹了吹,喂到小婴儿的嘴角,小婴孩吧嗒着嘴巴品尝了一下味道,扭过头来含住了汤匙有力地吮吸着奶水,吮吸没了。王大夫拿过汤匙,小婴孩小头扭来扭去长大嘴巴急切地寻找奶汁,哼哼唧唧起来,王大夫赶快的又舀了奶水吹了吹喂到小婴孩嘴边,小婴孩嘴巴嘬住奶水汤匙贪婪的吧唧吧唧吸吮起来,王大夫瞅着小婴儿微笑着说:多好的娃娃啊!李玉凤忍不住又呜呜的哭出来。王大夫说:你快喝点吧,也一天了。你现在看她是个女娃子,等养个七八年,里里外外都不是你的帮手啊?老话不是说丫头是娘的棉袄吗?丫头贴心!李玉凤呜呜的哭着。王大夫把小娃娃喂饱了,换了块干尿布,小婴孩又在妈妈旁边睡着了。王大夫把稀饭推近李玉凤,勺子递在李玉凤手里,轻轻拍了拍李玉凤的肩。李玉凤靠床头坐好,王大夫把稀饭盆放在她腿上的被子上,玉凤喝着稀饭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进稀饭盆里,一起咽了下去。王大夫从外面端进来六七个蜂窝煤球摞一排在到路子边上,把铁炉子捅捅,已经燃败的煤灰捅了下去,丢进炉子两根干玉米塞,重新填上新煤块。火炉里很快冒起了火焰,王大夫端灰匣子出去倒了煤灰。出门进门几趟,王大夫齐耳短发上落的一层雪融化成水珠,一绺一绺湿哒哒的贴到头皮上,水珠滑到白大衣上,肩膀顿时湿了一大片。接着又把病房的地上扫了一遍,温和地向李玉凤透问了一下,家医院?李玉凤也答不上来,她的那个男人张玉这几天都没有见着。婆婆和大姑姐昨天看见又生了丫头,气恼的返回去了。娘家人也是怕看婆家的脸色,医院。自从接连生了三个丫头,她婆婆家就不待见娘家人,连娘家母亲看娃来,婆家人都不肯出她们屋门搭话。不一会儿火炉子就烧的红彤彤的,房间里慢慢的暖和起来。吃了稀饭,李玉凤感觉身子舒服了,身上有了力气。这已经是李玉凤生的第四个丫头了。昨天快中午,四丫头刚一出生,她婆婆和大姑姐跺着脚医院,到现在连个话也没有。李玉凤自己撑着下了产床,慢慢挪到了病房。整一天了,大人小孩吃饭喝水也没有家里人管。王大夫昨晚查房时给李玉凤烧来一壶开水,给她冲了一碗红糖水。又去给她煮来两个鸡蛋一个软馒头,给小婴孩喂了几口葡萄糖水。李玉凤同小婴孩孤单地躺在病床上,夜间王大夫病房里来去了好几趟,心里也是无奈。五年前,西山的媒人来李玉凤家里提亲,说男方家庭条件好,土地多,靠着水库浇水灌溉都方便。公公在西山集市上还开个小商店,一个大姑姐已经出嫁,婆婆公公都年轻能干,各方面都不错。母亲没有犹豫,和外地打工的父亲通了电话,要了四千的彩礼就定下了亲。定亲后过了几天,李玉凤见到了对象,李玉凤有种幸福到眩晕的感觉。小伙子长得太帅气,黑密的大风头,宽额头。又浓又黑的眉毛,棱鼻梁,厚嘴唇。关键还特别的白,根本不像种田的。李玉凤倒是生的不丑,她爹在外地打工,娘家哥哥结婚后分家另过了,弟弟借宿在遥远的镇上读书。家里家外的常年累月只有李玉凤和她妈一起种地干活,做家务。少女年轻俊美的脸庞晒黑了,一双巧手干活干的都粗糙了,头发也晒的稀稀黄黄的。从见到对象第一面。李玉凤就自惭形秽,感觉比不上对象,再不敢抬头看一眼对象,开始学起其他女孩子抹起了脂粉,擦上了头油。村里的女孩子都眼红眼馋李玉凤,李玉凤定亲那两个月,她那些一起玩大的女伙伴说话都捻酸夹醋的,夹枪带棒的嫉妒到不行。李玉凤偷偷到从小到大都玩惯了的水库边的大佛爷前拜了又拜,头磕了又磕。感谢大佛爷赐给她一个美女婿。带着少女一腔的美好憧憬,对未来幸福新婚生活的迫不及待的渴望塞满着胸膛。睡觉的时间在梦里偷着笑,喂猪的时候对着猪笑,喂鸡的时候对着鸡笑,走路的时候对着树上的鸟笑,拔秋麦从山上往家背麦捆的时间,对着山坡里跑的野兔笑。娘眯着眼也笑。唉,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丫头,欢喜的要疯了。转眼,秋麦收了。入冬的时节李玉凤爹打工回来了。对象家也来问婚期,对象家催的紧,送来了聘礼,送了份子,对象阿姐陪李玉凤下了趟山去镇上,买了新衣服,金耳环,金项链。隔月,李玉凤风风光光的出嫁了。大婚的日子,新郎穿戴的像政府派来的大干部,一身簇新的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衣上打了领带,新郎向李玉凤走过来的时候,李玉凤偷看了一眼,差点晕了。李玉凤听见一院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在捂着嘴丝毫不掩饰的连声又惊又叹又跺脚,连老娘婆子们都备不住一个劲地夸新郎官长得实实的太帅气,不像山里人,倒比那些城里人都俊俏,比那谁,明星刘德华还帅。都夸李玉凤捡了天大的好处,前世修来好姻缘。李玉凤臊红了脸。让李玉凤幻想过无数次的新婚之夜,这个帅气的男人醉酒醉的一塌糊涂,新西装都没脱掉倒在炕沿睡着了。李玉凤一个人枯坐到半夜,不见新郎醒来。怕他感冒,又羞又臊的拽着新郎往炕里热火处的被窝里拖,醉酒的新郎官一经摇晃,哇哇的吐了几大口,李玉凤没处躲,新嫁衣上吐了一大片,酸馊恶臭的,李玉凤熏的只犯恶心,急忙脱了嫁衣。新郎官的西装也全是呕吐物的污秽,李玉凤只好也用力推搡着帮新郎脱掉外衣。新郎闭着眼睛,嘴巴里一个劲叫着:阿妹.....阿妹......还是阿梅,阿梅的。新郎突然一翻身死沉沉地压在了李玉凤身上。那双手胡乱的在李玉凤身上不顾一气的乱摸乱扯,扯掉了李玉凤大红棉袄的一排纽扣,最后捏住李玉凤一双饱满弹性的双乳攥住了揉搓。李玉凤躲不开推不开,感觉身子忽地躁热起来。李玉凤是个傻里傻气的山里大姑娘,这张玉倒不是个傻的,上上下下一阵乱摸乱捏,李玉凤内心生出无限的柔情缱绻,一股激情躁动涌满胸腔,不仅也伸出双手抱紧了身上压着的这个陌生的而又亲近的男人。放开胆子第一次羞羞怯怯摸了摸这个陌生男人英俊的脸蛋。新婚第二天,李玉凤给大姑姐叫出去,给公婆敬了早茶,在公婆的屋里吃过早饭。洗了新郎吐脏的衣服。新郎张玉一直在睡。到了中午饭才醒来,张玉睁开眼,懵懵懂懂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穿红色小夹袄的还在害羞低垂着头的新娘李金凤。没有说话,穿上衣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棉衣出了新房。新娘李玉凤,偷偷从窗户上看见,张玉没有进正西面父母的大书房,直接出了院子大门。李玉凤听见端水进来的婆婆叹了一声气。婆婆偷眼瞟了一眼李玉凤,瞄了一眼炕上那点殷红。张玉这一出门,整个新婚的蜜月里,就只李玉凤一个人呆在这间新房里。冬天乡村里的农活都停下了。人们集中在张玉爹开的小卖店门口。男人们玩牌晒太阳,女人们做针线聊天。连着几天不见张玉,早上吃饭,李玉凤问问婆婆张玉在哪里,抬眼看公公板着一张脸,呆闷着没有表情只管低头呼噜呼噜喝着洋芋米糊糊,婆婆也不接话。几口吃完,他们各自前后脚出门去小商店,婆婆打扫商店里外卫生,公公在小店呆到天黑,婆婆只管在巷道里晒太阳纳着鞋底子和人闲聊。乡里人冬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吃过中午不做饭,到下午四点,再吃一顿稠的擀面。李金凤每日生火,做饭,端饭给公公送到商店。没事的时候坐在炕上盯着窗外的大门。李金凤不知道新郎张玉在哪儿?回门那天李玉凤一个人回的娘家,娘家大门口围着一大堆大姑娘小媳妇们等着看李玉凤两口子,更多的是来看帅气的新郎张玉。在农村,新婚夫妻结婚第三天,两口子回门也是大事,一时间,找着美女婿的李金凤独自一人回门的消息传遍了村里。晌午李玉凤嫂子来了,嫂子是同村的,从小同李玉凤和他哥一起玩大,结婚后两口子修了新院子另过去了。嫂子风风火火溜进到家里,给公婆及小姑子李玉凤打听来一个消息。嫂子偷眼看了李玉凤,吞吞吐吐的给公婆说出一个在李玉凤来说是天大的秘密:这个张玉,本就不是个认真种庄稼的人,从小好吃懒做,前几年跟着他舅进城跑批发,往深山沟里的各处小商铺进货送货,有时候回不来住在城里老板家里,老板家有个念中学的大姑娘。住久了那姑娘跟张玉玩熟了,也是看上张玉长得清俊帅气,好好的学不上,整天黏着张玉。老板家是城里人,张玉没有正式工作,还是个山里娃。老板夫妇才不肯把姑娘嫁给山里人。可是那姑娘死死缠着张玉,半夜三更钻张玉屋里不出门。听说,老板娘家把张玉堵在姑娘屋里了,都把张玉告官了,告他诱拐哄骗小姑娘,张家急急忙忙的和李金凤家结亲,也是想让那老板家女儿死了心,不要再缠着张玉。谁知,那姑娘也是个狠心的,张玉结婚那天,老板家那女儿喝药寻死,老板家带话让张玉去城里劝劝姑娘,一去就让那姑娘缠纠住了,走不脱,一走就寻死一走就寻死。李玉凤的哥哥气的直跺脚,抄起来院子里的铁锹要铲了张家那帮王八蛋,嫂子扯住大哥。李金凤爹呵斥住了大儿子,给她娘说:“吃饭!”!那天,娘家妈妈准备了一早上,给新婚夫妇宰鸡杀鹅,炖的烂熟,做了一桌子菜,谁都没怎么好好吃。李玉凤娘和嫂子在厨房里,陪着李玉凤哭哭啼啼。吃过饭,娘偷偷和女儿说话,娘问女儿:你们两口子可睡一起了?女儿想起新婚之夜那番的耳热心动。新郎张玉声声唤着阿妹亲遍摸遍李玉凤的身体。恩爱缠绵还留余味,李玉凤一想起新婚之夜就脸热心跳,李玉凤回想那个夜晚回想了几百遍。李玉凤突然才明白了那个夜晚新郎唤的是阿梅不是阿妹。娘看着李玉凤突然发呆红透了脸,:“唉……,那就回去吧,熬几日,等有了娃娃,你家公婆对你也有了看待。那女子也就死了心”。爹送了李玉凤回婆家。只留了一句:“你和那张玉已经结婚了,那城里女子终也要嫁人,嫁人家了,张玉那狗怂东西就归家里头了。咱农村人,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李玉凤点了点头。过了一月又几天,李玉凤为打发时间绣了二三十双鞋垫子。公公在自家店里放了十几双李玉凤绣的鞋垫子,还没等过一顿晌午饭的功夫都让西山逛集的女人们买光了,没有买到的都堵在李玉凤婆婆家门口等着买。山沟里农村女子出嫁要做陪房活:绣的花枕套、被单、电视机罩、鞋垫。结婚当日,叩拜长辈,长辈给了磕头钱,新娘要还礼。爷爷辈还的礼重些要新娘亲手做的一双鞋子,叔叔辈等亲戚依人的一双鞋垫,见了远方来客也要送一双绣的被子盖头作为见面礼。那新娘的女工针线手艺就都在婆家亲戚邻里传开了有了评价。山里人对新过门的媳妇的茶饭,女工手艺很看重。李玉凤从小跟着娘,做鞋,绣花。绣出的荷花花骨朵像扑簌簌在开放花瓣儿能嗅着香味,小猫小鹿眼睛圆溜溜像会开口说话、蝴蝶小鸟扑棱一下像要飞走、连奔月的织女,月宫的嫦娥,那衣袂飘飘栩栩如生恍如在飞。亲戚邻居都央求她婆婆,让李玉凤帮忙给自家要出嫁的闺女做针线活。李玉凤也乐的做活,亲戚邻居拿着布料彩线来了,还都拿好吃的好玩意儿互赠礼送,人家陪着笑脸来了,手里做起来针线,心里头就不烦忧。邻居女儿们都晓得张玉的飞流事。聊天聊来聊去话题就会拐到这上面,都拿话安慰玉凤,热心的女人们都出计献策。新娶不久的张玉三表嫂,一双细长丹凤眼睛,打了细细眼线,宽额头,尖下巴,脸颊上涂抹着厚的一层白白的脂粉,嘴巴还涂红嘴唇,金耳环摇摇晃晃的。耳跟子甜腻腻的贴着玉凤,教她装病,让婆家人去寻那张玉回家。教她等张玉回来,夜里头多用点心思,毕竟新人赛旧人。山里人夜里头没得去,炕上使功夫留住那张玉,怀个娃娃,你婆婆自然会合力对付外面那个野女人。玉凤害臊不解。三表嫂又一番耳提面命的教诲,三表嫂家的那个哥儿,一整天追着三表嫂屁股后头,三表嫂在玉凤家做针线活的一会儿功夫,那哥儿来了,不敢进玉凤房里,一直的蹲在南墙根里避风晒日头瞄着玉凤的屋子等新嫂子。玉凤看在眼里心里想着,三表嫂说的指定是有道理的。这天早上,也是李玉凤在公婆前称病装睡的第三天。山里接连着几天的大雪停了,外面天寒地冻清冷透骨,窗户上结一层厚厚的冰花,冻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像树,像山,像星星。几只黑白的喜鹊和一群麻雀在扫了积雪的院子里叽叽喳喳找食吃,车棚下小黄狗冲小鸟儿们叫唤,小黄狗大约是妒忌小鸟儿来来去去的自由自在,又是想恪尽职守吧,一扑一张想抓一只小鸟,无奈被绳子拴在大门口。小鸟儿知道小黄狗扑不远,故意的时远时近的调戏小狗,惹的小狗更加不停的汪汪叫,远处的山头白雪覆盖,一座挨着一座,高低连绵。那些树冠阔大的松柏,笔直高耸的新疆大白杨,给厚厚的白雪压弯了枝头,像泼了墨一样黑峻干净的山峰越发挺拔的肃立着。大姑姐和姐夫来了。到太阳暖和些李玉凤看见姐夫和公公出了门。李玉凤照旧的的躲着不出门,做了一整天的针线活,也不出去吃饭。大姑姐送来馍馍,寒暄了几句,叮嘱她,家里人去叫张玉,回来了两个人好好说话。冬天的日子短,才后晌四五点,这间小偏房里已经暗了下来,玉凤趴在窗户上终于等见公公和张玉从外面回来了。赶忙的躺被窝子里睡下。门咯吱一声推开了,张玉进门了,带进一股子寒气。嫁进婆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李玉凤这是第二次见到丈夫。玉凤起先有些羞涩,但更有的是愤恨,下了炕,往炉子里狠狠捅了几下添了块新煤,吸旺了小火炉,玉凤坐炉子跟前,看地下张玉鞋底子沾的雪,慢慢的软了,化成了水弥散开流在地上,张玉一句话不讲只呆坐着。李玉凤不敢抬眼看张玉。嗅到张玉身上带进来的一种特殊香味,悄然氤氲沁漫在屋子里,李玉凤鼻翼翕动揣测着。这股香味一定是来自城里的那个姑娘。香味好闻它不是李玉凤常使的香胰子的味,使这块香皂的那个城里女子一定也很香。婆婆端来晚饭,喊李玉凤两口子吃饭,故意的大声呵斥了张玉,“还不吃饭!一天天野不死你,娶了媳妇都还拴不住你怎的?”。大半天,两人不说话。玉凤一直在地下板凳上呆坐着。张玉翻身上了炕。玉凤想起三表嫂的话,只要他肯回家来进你的屋,上了你的炕,还不好办了。玉凤想来想起,听着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估摸公婆也都睡了,山里人的冬天天黑就上炕了。张玉不管不顾不理玉凤。玉凤有点恨,玉凤回想着三表嫂教的那些,万一他睡着了,到天亮再走了。又不知哪天来,再想恨也就没撒意思了。玉凤在炉子跟前呆的有些热了,心里头毛躁躁的,屋子也烧热了,铁壶里的水开了咣当咣当地冲击着壶盖。三表嫂说一定赶在城里那个女子前头怀个娃娃,万一城里头那个肚子里先有了货,回头城里头同意了亲事,公婆说不准会让张玉离了玉凤娶那个女子。李玉凤回想到这些脑子里立刻有了主张。李玉凤出门提来一桶水,拿来大洗澡盆。把热水冷水兑匀了。李玉凤看了一眼冲自己背着身体睡在炕沿边的张玉。犹豫了一下,一件一件脱了还是新婚时候买的里外全新的大红棉衣线衣,起先只留下大红的内裤,过了一会没有犹豫一件不剩全脱了。李玉凤蹲在大洗澡盆里,哗啦哗啦淋水浇洗着身子。李玉凤取出公公店里拿来的最贵的那块很香的香皂,在身体上搓了好多,屋子里沁着香皂的暖香,飘散着一层潮湿又暧昧的渴望,李玉凤疼惜的看着自己又圆又翘的两个大奶子,一股温热的清水从乳沟里像小溪流一样一汩汩流到了大腿缝里,湾在那害臊的三角的浅洼里。常年的干活劳作,腰身大腿小腿都紧绷绷的,脸蛋儿虽不太白,却光滑的连一滴水都留不住,凸凸凹凹的裸身子白里透红,抹了香皂,浑身上下滑溜溜的,香皂泡儿也在欢乐的此起彼伏跳着舞。三表嫂说,当着男人的面洗澡就是挑明自己的心思哩!哪个男人扛得住俊俏的女人光身子洗澡,不定就直接抱你上了炕头。三表嫂说,她家哥儿就等不得三表嫂洗完澡就猴急,每回都直接就从盆里水淋淋的捞出来就按到炕上了。李玉凤把肚皮下黑漆漆毛茸茸的一簇簇秘密地带也偷偷打香皂洗了又洗。有意的低头闻了闻,也香香的,上次醉酒的张玉还亲了那里。玉凤故意的哗啦哗啦的淋着水,地下淌的水汪汪的。一屋子的湿漉漉香茵茵潮蒙蒙的。涌动着火热的渴望。洗了一阵,水温渐渐凉了。玉凤感觉冷了。偷眼看张玉没有下炕的意思。李玉凤擦了身子上炕。三表嫂说,这时候就撒嗲说冷,钻进男人被窝。玉凤忐忑了一会,身子一冷不由打了几个哆嗦寒颤,玉凤拿脚尖轻轻挑了挑张玉盖着的那床绣着龙凤的大红色被子,张玉没有动,玉凤又往大挑了一点点被子,玉凤冰凉的触脚碰到了张玉热乎乎的腿。张玉哼唧了一声朝炕沿又挪了挪。玉凤心里欢喜,好赖的他没有翻起身来出了门。好赖他醒着。玉凤光溜溜的身子小心翼翼慢慢的探了过去,饱满结实的一对乳房贴到张玉后背。象未开花的花蕾一样小巧的乳头蹭到张玉光滑的后脊梁。那毛茸茸的私密地带靠近张玉的屁股,玉凤忍不住心思缱绻轻声呻吟出了声,身子颤抖不已。蜜月里自己个儿一个人苦守洞房,一夜一夜苦苦的熬着。忽然暖烘烘热乎乎的一个大男人贴到身旁。一股妥帖踏实温暖灼热的满足让玉凤流出了热泪。这泪水,稀里哗啦涌出来,胸膛里积压的无限的委屈一下子如泄洪的潮水,汹涌澎湃地起起伏伏的冲击着张玉的后背。突然一下子张玉转过身子抱住了玉凤,压住了这个光溜溜的女人。那哭泣的双唇瞬间被张玉的双唇堵严实了……次年秋收,玉凤产下一女。头胎女娃,长得漂亮又白净,瓷娃娃一样的心疼。公婆喜欢的很,连张玉,也奈住性子在家里踏实住了一月。天天的抱着孩子稀罕。玉凤感觉张玉也是个有心的,这么使劲疼孩子的男人怎么也得留住。公婆虽然喜欢孙女,可第二天婆婆还是二话不说抱了孙女到她屋里头,公公买来一只正产奶的大山羊。让玉凤断奶,不让女儿吃母乳,准备紧着生二胎。婆婆话说的明白,她们家就张玉一个儿子,农村人家,无论如何非得要生出来男娃,生不出儿子,一家人在村子里没脸面,给亲戚家看不起。养不出男娃的女人在婆家立不住脚,男人想不要就不要你。玉凤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张玉老毛病不改,还是一趟趟走城。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一月。不到一年,隔年夏天,李玉凤一家人满心欢喜等待着李玉凤二胎的降生了。二胎女娃出生后,全家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公婆的脸彻底的拉长了,公婆屋里好几夜亮着灯,公公抽着大烟斗,整夜的咳嗽。一九九二年,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正是严格落实之年。大山里头也紧抓不放松。农村里做计生工作的乡镇干部是当时最难的工作,公职人员不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开除公职;党员干部开除党籍。农村户口头胎二胎都生了女娃的人家,要么主动申报二女户自觉做绝育手术,享受国家对二女户家庭的政策照顾。要么被计划生育工作组抓去了强行做绝育手术。大山里连生了二胎女娃的庄户人家,为了再生男娃,为了不被被抓去结扎。夫妇俩只得把孩子放家里给老人养,俩口子卷铺盖偷跑出去。背井离乡跑到他乡僻壤去躲避计划生育。在那个年代,躲计划生育成为八九十年代上榜名词,司空见惯的事情。几乎各地都普遍存在。跑出去的,好多夫妇去了新疆,内蒙偏远地区。有的打工有的投奔亲戚。运气好一年两年生出男娃,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家,超生的交上罚款还可以上户口。有的俩口子三五年生不出男娃来,躲在外地,有家不敢回。过春节憋不住着急偷偷回来的,乡计划生育工作组在各村各点都有线人,埋伏了密探,潜伏在村里。说远不远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日月里。国家通过多种方法严格控制人口增长,提倡优生优育,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好。农村家庭可以生育两个孩子。乡政府计划生育工作组为了完成计生任务连夜翻墙入户,偷袭围堵育龄妇女的事件见怪不怪。寂静的夜晚,大山深处村庄沉睡了。峡谷远山也都沉睡了。深夜里,起初零星一两声狗的吠叫,紧接着狗叫多了几声,敏感戒备的有怀孕夫妇的家庭,睡觉总是支棱着耳朵。狗是老百姓最予信赖的动物。突然多出的几声狗叫。打破了安静太平祥和的夜晚,那必然是计划生育工作组开始偷袭某家育龄孕产妇了。瞬间整个村庄喧嚣沸腾,全村上下狗吠鸡鸣,男呼女唤,飞尘扬沙,哭爹抢娘。女人们,尤其是大肚婆娘们拼着性命往山里头跑的、钻进密林子里的,有的半路掉进水沟的,滚了山崖子的。双龙沟的李玉凤的堂嫂,也是连生了三个丫头,当年肚子里怀着孩子,一个黑漆马乎的夜里头为躲计划生育抓捕外逃途中,失足掉进挖了金子的废弃枯窑中,多年后一场大雨冲出了遗骸,名单才从失踪人口中注销去。某个三更夜半,村里人家都在睡觉。计划生育工作组从村里密探处获悉,得知某家育龄夫妇从外地偷偷归家的消息情报。伺机人们都睡熟之际,在月黑风高夜蹑手蹑脚,偷偷摸摸从人家墙头药死看家狗,翻墙入户跳入农民家里。除却了不戴黑色蒙面丝袜,不然与入室强盗无二。女人们听到声响惊慌失措,如临大敌,如入万劫不复之地,恨不能遁地穿墙,有的钻进粮仓里埋到小麦堆里的、有躲面柜子里的、有钻进炕洞里的,有藏到地窖里的,甚至躲进猪圈狗洞的。更有张庄一个八月孕妇来不及跑出门去,情急之下,直接钻进光屁股睡觉的公公被窝里,一时成了多少人调侃的笑话荒唐。有的人家睡得沉了,睡梦中女人在炕头上直接给按住的,立即五花大绑,捆到乡政府的货车上,抓到乡卫生院手术室。任凭女人哭的声嘶力竭,头撞墙撞地撞到头破血流,拼了命挣扎逃脱也难逃被按住结扎的命运。乡政府计生工作人员也有任务,计生工作是重头工作,违反超生指标要降极扣工资受处分撤领导官职,那个年代每天都有小孩,基本是女孩被引产溺死等等。被结扎了的女人,婆家里锁上大门不让回家的,被迫离婚的,跳井跳河、喝农药寻死觅活的也多见。有的人家家里老人身体不行,没有劳力的,年轻俩口子跑不了外地,只好将超生出的女孩送给亲戚家里偷养着。等生出男娃再要回来,偷生的孩子没有耕地没有户口,那些女孩子长大要出嫁时领结婚证没有户口,还是黑人黑户。有的直接从小就送到外地远方,没有音信。至今我们身边还有很多女性,少时经历过被父母送养人家的,有生养两对父母的家庭。二胎女娃在玉凤的亲舅妈家寄养了。三胎又生了女娃,婆婆大姑子恶语相向。玉凤连见面都没有见着,婆婆大姑姐连夜抱出产房偷偷摸摸的抱出去送人了。对乡里政府谎称生出来就死了。政府工作人员来家里查,没有见着孩子也装聋作哑,不再追究,并没有抓李玉凤去结扎。李玉凤只恨自己肚子不争气。男人张玉原本还收心了一点,爱回家里,常常也能陪着大丫头玩玩闹闹的,接连生出三个女孩,一直生不出男娃。公婆在村子里受人轻看,把一腔羞辱愤恨回家里都归到李玉凤头上。越来越对玉凤冷眼相看起来,指桑骂槐,摔盆摔碗的。李玉凤天天在家里给一大家子的做饭、洗衣、种地,里里外外的家务活都要干。干了也换不到一点点笑脸,才不过三十的女人,几年光景就苍老的不像样子。家里家外,张玉不给一毛钱零用,在张家几年了,没有新填过一件衣裳。那张玉本来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家里家外一点活不干,一点眼色不识的,原本和李玉凤没什么感情基础,平时多一句体己话都不说,李玉凤月子养的不好,有时候腰痛的爬不起,起不了炕,有时候感冒发烧,在炕上躺一整天,张玉从门里门外来去,完全就像看不见炕上躺着个人一样,一口水米不给送,出门进门不问不闻,李玉凤有时候气不过,和张玉吵上两句,张玉只恶狠狠的说:你有啥脸吵,你给我干下啥了,你倒给我们张家立了啥功劳了?还有脸闹?。他一句:你都给我干下了啥?李玉凤顿时就哑了。那个年代,农村的女人,男人们说这句话,就是一句封杀令,压死人的罪名,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就是生几个女儿,婆家也不认你的辛苦,多少女人,背负这句话,一生郁郁寡欢,受尽男人轻看。原来张玉还受点公婆的管。家里气氛不和睦,谁都哭丧一副脸,越发的也不爱在家里呆。那年三丫头被送人后,张玉在城里呆了小半年,收拾庄稼才回来。玉凤原本想着,这次的老四一定会是个男孩,这回怀孕,玉凤肚子肯饥饿,胃口好,娃在肚里头踢打的很活跃,胎动的同前头几个女娃不一样,一直想着一定是个男孩。哪知道现在又生出女孩。生老四丫头张玉就一直没露面。卫生院住院这三天,一直是卫生院王大夫和小吴护士给李玉凤熬的稀饭,送的开水。第四天早上,李玉凤家里依旧没有人来接她们娘俩走。乡卫生院老院长怕有个三长两短,怕李玉凤万一想不开寻短见晚上几次过去病房里看望。第五日,卫生院老院长安排赵医生骑摩托车带着妇产科王大夫进了一趟山。找到李玉凤公婆家。医院接走娘俩。婆家人嘴里应承着。并不见动身。午后西山山头成片的乌云压顶,一簇簇向山下移过来了,王大夫他们仍不见张玉家动身。王大夫他们下山那天的雪好大啊,赵医生说,才下雪不打紧,得赶快回,下厚就麻烦了。张玉公婆一句话不给。赵大夫只得催促王大夫赶快走。必须赶在山路上有积雪前回到卫生院。才走了半道雪花扑簌簌的越下越大,像破了锣的筛子里往外倒,一股子一股子打着旋扑着脸打过来,赵医生眼睛眯条缝儿,小心翼翼地骑着摩托车,鹅毛一般大的雪片,被一阵一阵的北风吹的裹成团,漫山遍野。雪虐风饕,山寒涧肃。不一会雪与山连成白茫茫一片,天地混沌一片。完全分不出哪是路哪是山崖,两个人踩着快到膝盖的厚雪,推着摩托车一路滑倒起来,滑倒起来。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五十多的王大夫筋疲力尽,差点就走不出大山。山下卫生院里,一共五个人,老院长怕出事,又没有电话可联系。只得留下老院长看门值班,其他人打着手灯一路寻找王大夫二人。小吴护士至今记得很清楚,那天一路找回来,天已经黑透了,四个人冻成了雪人,妇产科王大夫小腿以下全都冻肿了,老院长他们给放的雪搓了半日,差点那双腿脚就废了。请病假修养了好长时间。李玉凤又哭了整整一天。第六天午后,玉凤的娘家嫂子领着两个外地女人,都裹着头巾,脸包的严严实实,李玉凤连她们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她们掀开孩子包被看了看孩子模样。一句话不多说,抱走了。李玉凤喊着,想问问是哪个地方的人,她们头也不回快快的出了门。嫂子说是她远方的亲戚的亲戚,不能生养。抱去养了。李玉凤和四丫头已经呆了五天,实在是舍不得,心疼难忍,但舍不得送掉就回不去婆家。孩子送走了。嫂子带她出院。坐上班车嫂子送玉凤到西山,买了点小米鸡蛋红糖,玉凤自己回了婆家。到了婆家里,自己不敢在炕上多躺上一天,月子未出,做饭洗刷,喂猪喂牲口,扫地铲雪,婆婆公公谁也不理睬,就像看见了瘟神一般一个好脸色都没有。那后头,又过了半年时间。又有了。第五个孩子怀到四月多快到五月,娘家四处打听到县城城南有个私人诊所,有B超机,做男女做的准。嫂子陪她进了趟城,躺B超检查床上,嫂子偷偷摸摸掏出二百元给大夫兜里塞上。那大夫B超机上看了好久时间。叹了口气……嫂子问:没把儿?那医生摇头。玉凤一骨碌翻起来:又是丫头?那医生点头。几个了?那医生问。五个了!嫂子说。李玉凤眼泪夺眶而出,一发的不可收拾。跪在B超床边哭的死去活来,心肝俱碎。直直哭了大半日。大夫看着可怜说:去吧,过后再生,来找我,我给你介绍个人,有药方子,吃了准生男娃。嫂子点头。李玉凤头一回进城,原想着,要查出是个男娃,就去找张玉。去看看张玉和那个城里女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嫂子叹了一路的气,也哭丧了一路。李玉凤自出了B超大夫的门,眼泪就没有停过,想一路哭一路,哭了一路,愁了一路。班车呼哧呼哧绕过几十个山湾湾终于爬上西山,站在西山半山腰。李玉凤远远瞅着公路崖下西山水库,西山水库广袤辽阔,迂回曲折在西山山脉间,宛如一条大青龙摇头摆尾一般蛰伏于西山山谷。天空晴朗,万里碧波浩渺、琉璃千顷。湛蓝的天空倒影在湖中。宛如一颗蓝色宝石镶嵌在西山山脉,闪耀着璀璨晶莹的光芒。古老的马牙雪峰终年白雪皑皑,那清澈的雪水一路沿祁连山中流淌,流出万年原古深山,聚合沿途的山谷、深涧、溪流的分支、合着雨露溪流一路流淌下来,最终汇集融合在西山的大水库里。雨雪多的年景,广袤的西山水库水涨船高,那水漫过西山半山腰,连山里人家两岸开出的无数田地也淹没了,即使干旱的年景水库下游也满满当当一大坝库水。进入五月,春灌开始,山外平川的人家正在提闸放水,水库的水自上游一路平缓流来,表面上波平如镜,水底下暗流涌动,越近水库堤坝水流越快,待到库坝,水流湍急全速冲向几百米宽的水坝铁闸,滚滚奔腾扑到几百吨的铁闸栏上,仿佛因为遇到阻拦发怒了的雄狮一般奋力卷起几百米浪头,气势磅礴,状如雪山喷溅。在拦河铁坝上碰撞翻涌,底部水流顺势而下,一泻千里。堤坝高耸伟岸,巨大的落差使得水流状如瀑布一般,轰然汹涌顺势而下,坠入深闸,水花拍溅出擎天云雾飞崩半空。水声轰隆隆、轰隆隆,夹着惊涛骇浪般怒号,摇天撼地回荡在山谷间,冲向下流。李玉凤望着脚下深不可测库底的水,被这气势所震撼。前几年水库里曾经跳进去一个女人,是隔壁庄子的李家媳妇,生了三个丫头,因为生了几胎都是女娃,见天的给男人打一顿。后来一次打的狠了,委屈的不想再受了。肚子怀着孩子就跳进了水库,听说冲出水闸当时就冲成两节了。玉凤想着那么快,也许是没有多少痛苦的。活着太苦了。玉凤想着一头栽进着水库多好。嫂子过来拉住她。你莫胡想了,你爹娘为了你愁的都吃不下饭,全村人看咱家笑话呢!爹娘上地里头干活去,都早上天还不亮出门到天黑了才进门,不敢在人前头走,就怕人家嘲讽。先别说人家笑话咱,种庄稼要出大力气,咱生的庄稼人的命,没有男娃真不成。你要挣口气来。苦总是有个够数的。莫胡来,莫再叫人家看笑话。你就想想你爹娘,莫叫你爹娘为你白愁一场了。玉凤的娘家嫂子,打点了娘家那边的卫生所的私人诊所,说好了不要引产证明偷偷做掉怀着的第五个娃。都说瓜熟蒂落,不熟的瓜,生生的给做掉,怎不疼。大夫在肚皮上打了引产针,那针头比织毛线的棒针还粗,打了针,过了几个小时。夜里肚子开始疼,疼了一天两夜,李玉凤一个人在那个又脏又破的诊所的铁床上翻来覆去,跪倒趴下、爬倒跪下眼睛熬成个深窟窿,煎熬得只剩一丝儿气,那娃总算是生拉活扯给引产下来。乘夜里黑,嫂子找来外头一个孤寡老头给了人家十块钱,老头抱着那已经成型的娃去了河坝浇上白酒给烧了。娘家妈避着旁人,一路从麦田埂子上躲躲藏藏,头巾里包着一罐鸡汤来看玉凤。娘俩哭了一场,抱怨天不长眼,抱怨嫁错了人,抱怨张家人心狠。娘说,她问了卫生院王大夫,说了让再莫急,不要再急着怀娃,一个接一个生,胎里接连有了亏欠,没养起来,胎里弱了哈,弱了就总怀女娃,咱先缓缓好再怀。王大夫给找了个头胎男娃的胎盘,娘家妈烧了块砖头,烤焦了胎盘研磨成粉,配了当归、黄芪,给玉凤养胎。第五个娃引产了后,躺到下午,玉凤一个人黄着脸轻飘飘的像个纸人,裹着头巾,晕晕乎乎坐了班车回了婆家。小偏屋里,阴冷冷的,大女儿一直在爷爷奶奶屋里睡,张玉不见人。口苦舌干,想喝口热水,那壶里空空荡荡的。婆婆领着丫头早睡了,叫人也都没人应。这屋子,四壁冰冷,仿佛一个空壳,仿佛是一间冰冷的墓穴,囚禁着李玉凤的青春岁月。半夜,玉凤感觉头里面发虚,胸口一阵一阵紧着跳。睁开眼,房子在飘。不敢闭眼,一闭眼,屋顶、衣柜、四面的墙都在飞一般旋转,玉凤感觉屁股下面湿漉漉的,摸了一把不知道啥时候身底下流了一大滩血又腥又黏衣裤都渗透了,玉凤感觉越来越飘,越来越迷糊。喊那嘴巴发不出声来。李玉凤强挣着滚下了炕,拖了一地的血路,爬出了偏房门,爬倒在门槛上就再不知道了。拴在车棚里的大黄狗,看见偏屋里爬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嗅见了血腥味。也是玉凤每日里一趟一趟的倒水倒食喂养熟了,这黄狗急疯了,汪汪汪汪撕扯着狗绳又奔又跳死命叫唤,惊动的鸡乱飞鸭乱打鸣,马受惊了拽断缰绳,踢破圈门冲到院子里嘶鸣。一时间,西山全村的狗都惊动的连成一气的死命狂叫狂吠。西山的夜啊!那像画一样美得令人窒息的浩瀚星空;那像画一样倒影着蓝色星空的清澈湖水;那像画一样凝固了一般俊美挺拔、嶙峋起伏的黝黑山峰;那宁静慈祥的大佛,凝重而忧伤地注视着这水泊、这远山、这人家。玉凤醒来,已经躺在村卫生所的床上,输上了水。公婆立在床边。堂兄骑摩托车请来卫生院妇产科王大夫会诊,给重新清理了子宫,输了止血药水。那玉凤才算活了下来。第二日,张玉回来,这次呆了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也并不与李玉凤讲上一句好话。每天早出晚回去接送大女儿上下学。一家子人,照常一言不发的忙进忙出。西山的大佛爷,政府投钱维修了,通向大佛寺院的山路也都铺了柏油路面。山下的人上山来拜佛的多了起来,公公的商店生意跟着红火起来呢。公公不待见李玉凤,虽然日日三餐的吃着李玉凤的精心操弄的饭菜,见了玉凤翻着白眼,啐天啐地,假模假样吐痰吐口水,拧不开眉头。日子,就像晒焦了枯槁了的老树皮。第二年,又怀上了第六个娃,李玉凤跟村里的一个新娶的媳妇出了趟西山。去了新媳妇娘家,邻县胭脂山山顶,那是一户独户人家,开了药铺在山里,新媳妇说,山里的是个神医,那大夫有妙手,把脉辨男女从来就没错过。李玉凤忐忐忑忑把手伸给大夫。那大夫伸手切脉,闭眼低头不过几分钟。就收回手去:“右脉洪大有力,急促有劲,如行云流水,左脉细弱平缓,如常之脉。”“唔,……女娃子吧……”!李玉凤只觉心头一凉,半日讲不出话来。那医生:“这也未必百分之百准确。肚子里的黑货,生下才可定。”从胭脂山回来,玉凤去了卫生院找了妇产科王大夫。王大夫劝说:“就莫再生了,想开点吧,你说你这十来年前前后后遭的多少罪,就算不生出个男娃子,还能咋的?就活一辈子几十年,把身体养好,也顾惜自己个儿一下吧”。李玉凤点了头,说再不生了。这第六个娃,才四十多天没五十天,王大夫给做了刮宫手术。李玉凤长疼短疼捱过了六次,生死门上路过了六场,那心,突然就松下去了。"不生了"。他张玉家离就离了吧,这样的日子,活不活的就这样吧。玉凤心里头一松,走路反倒腿脚轻巧了。那天回家里,顺路的远远看了看给寄养在自己舅母家,张玉姑姑家的二丫头,三丫头。给俩娃买了盒饼干。两个丫头寄养在人家,看人家颜色,从小给人家当使唤丫头,小脸儿没得笑容,全是栖遑。学没得上书没得念,虽然脸蛋上都是污泥垢痂头发上顶着一头灰尘草屑,小脸儿也难遮的俊俏。可怜两个娃。李玉凤心里头酸楚可劲儿的疼。李玉凤回了婆家,定定地跟张玉说:把二丫三丫接回来过吧,让都跟着大丫头去念书,再不生了。那张玉鼻子里哼了一声。玉凤说:咱就离吧,你去找那个女人生个儿子。张玉说:“接来户口没户口,土地没分给一分土地,咋上学,将来咋吃饭”?半晌,张玉突然软了话:“已经这样了,先想上个办法给二丫头上户口再说吧,三丫还小,再缓缓吧,罚款也是几千块钱呢”!玉凤听见这个男人并不讲离婚的话,还要接回二丫,心突然就软的疼了。一双苦的粗糙的如枯树皮般的手捂住眼睛,想着哭,眼睛里流出几滴浊泪。婆婆从大门外面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关了大门,蹲在屋檐下就扯着烟嗓子的干嚎哭起来。张玉和大丫头急忙过去劝。原是山脚下有二分地的胡麻地,本来等了一上午,挨到自家的地里浇水了,刚把水打进自家地里,堵上河坝。水才淌进地里。下游李家不由分说就过了挑豁开河坝,抢了水流过去先浇他们的地。婆婆跟人家争辩起来。赵家左一句“绝户头”,右一句“绝户头”的恶咒。婆婆受了气,五六十岁的人了,蹲在屋檐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扯着头发又气又骂。李玉凤知道,马上就又该骂到自己头上了。掉头进了厨房里。那大丫头吃了饭还得去学堂。西山的佛,年代历史久远了,在建水库前就已经有了佛。大佛身高近三十米,绕水环山,靠山而凿、盘腿而坐、面水而视,目视西方万年马牙雪山。右手掌平伸,状若前推状,推出祁连山脉间一线峰回路转。推出这条山湾,春夏秋冬一股雪水清流蜿蜒曲折而来,滋养良田,护佑生灵;又似摆手示意,劝人良善莫为恶。大佛脚下是西山水库,万里碧波荡漾,半山腰白云袅绕在大佛身边。大佛目露慈祥安宁,蔚然肃立而千年。多年以后的一个下午,天气温暖湿润,护士小吴,坐在公交车内,途经一个公交汽车站,小吴看见年近四十多岁的李玉凤,手里宠溺的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白净清秀,可爱的小嘴咧着一排小白牙笑着,脸蛋酷似张玉。李玉凤面容沧桑显老疲惫中透着安详,露着微笑,表情柔软而平静,小男孩抱着李玉凤的大腿在身旁扭来扭去,和比他大几岁的一个小女孩打闹着,小吴注视着她们母子,幸福而温暖。直到远远的看不见了。李家自从李玉凤终于生出来了一个男孩。这个家,终于又有了生机。玉凤的公公,一角一分的小本生意,一天天的做,商场生意逐渐做大了,私底下存了几个养老钱,以前连张玉身上都舍不得化。张玉是个不能吃苦的软骨头。不是正经庄稼人。若不是李玉凤这多少年吃苦种地,那点庄稼早也荒芜了。有了孙子,公公突然就花钱大手笔起来。干脆的把老本都拿出来给孙子名下在城里买了个大铺面给张玉经营,这张玉,种地不行,做生意不赖。也是赶上改革开放,国家政策好,没几年,商铺店面扩大,招了员工。在城里也买到了楼房。有了钱,便不在乎小孩子分没分到土地有没有口粮,把亲戚家里寄养的老二老三两个闺女都给接了回来,四个孩子都报名上学。生活条件好了,李玉凤让嫂子托人找老四丫头。一路的追寻下去,一家追到一家,一家转了一家,找了好几年,最终的问不到了。也有人家是诚心收养孩子的,就怕最后亲爹娘找去白养几年落场空,躲避到远远的走了。这种大都不留下真实姓名地址,托中间人给领养了,之后绝不再联系。李玉凤常常梦见四丫头,那丫头前额中间有颗痣。大女儿考上了大学,还读了研究生,留在了大城市,工作挺好的,就是老拖着不肯结婚,说什么受了父母没有爱情的捆绑的无爱婚姻的影响,对婚姻没有期待,有了恐婚症,三十多了,立志要做什么单身贵族。真是愁死李玉凤。二女儿三女儿虽上学晚了,李玉凤一气的狠命的逼着读书,念的都不错,也都上了好大学,李玉凤为的就是,女儿们不再走她走过的路。儿子真是宠的有点过头,没考上高中,念了职中,以后必然只能接他爸的班做做生意了。李玉凤的故事还没讲完,一个老头寻她来了。是一个很帅气的老头。老头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累的那种,腿脚轻巧,面色干净,保养的很好,走路轻来轻去,那腿脚身段、外表看上去比李玉凤年轻很多。李玉凤还在不住的慨叹:现在的年轻人活的真好!自己的年轻时代都是流不尽的眼泪,受了一场又一场的苦累。没有好好过一过年轻时候的日子,就老了,说的辛酸起来,又要落泪。旁边那女的,拉了玉凤的手握在手里,拍拍说,无论年轻或者年老,眼下的日子就是你的好日子呀。过去的既然都过去了,我们的日子不长了,还总回忆过去受过的那些苦做什么呢?就珍惜现在的日子,过一天两半日呢。玉凤老伴前来,扶了她一把,一起遛弯去了。无论过往,只年轻时代也未必就是黄金时代,年老了也算是吧!后记:此文无关当时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无关立场。只是描述当时政策下一个年轻女性的生育史,一段家庭爱情生活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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