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2月16日是农历庚子年正月廿三,我又写了若干张小纸片,其中三张值得一记。
第一张小纸片上写道:“昨右上腹不适。至夜尤甚。览资讯,满屏不惟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亦有预告之寒潮,不预之地震。晨起观雪,仰见春日明喻,于心快慰。一真随笔。”
我现在整理今天的文字时才发现这张纸片上的“右”应为“左”,当时竟未觉察,后来也没有留意,直到此刻才发觉上午信手有错。一字之讹本来也没什么,但落实在身体上毕竟关乎五脏六腑,这一差就非同小可。
左上腹的不适持续将近一整夜,因无药对付,只好用“哼哼”舒缓之。幸甚至哉,“哼哼”果然收到了神效,漫漫长夜竟然就“哼哼”过来了。
或许有人说,“哼哼”或曰呻吟非硬汉所为,更为天下英雄耻笑。可我既非硬汉,更非英雄,就一凡人耳,我就“哼哼”或曰呻吟了,尔等能奈我何?!
我不认为这是蛮不讲理,因为此处大有道理可讲。在人类还没有发明止痛药之前的漫长无助时代,在人类有了止痛药而药恰又没有随身携带的懊悔时刻,“哼哼”与呻吟即等同于救急之药。如果一定要上升到主义的高度,那么“哼哼”与呻吟无疑是一种人道主义。我不知道人们说的“天赋人权”都有哪些,在我看来“哼哼”与呻吟必须归属天赋人权,不可被剥夺,谁要剥夺,他在遭受伤痛之时就不许“哼哼”或曰呻吟。
我当然相信有人在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会咬紧牙关隐忍,但在我看来大可不必,且于身心有害,因为一旦躯体成为一种疼痛的压力装置,我们就必须给它一个减压的排气阀:“哼哼”或曰呻吟。必要时还可放大口径至喊叫,因为在需要喊叫时,喊叫非常有效。
在左上腹不适的一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哼哼”或曰呻吟,在“哼哼”或曰呻吟中我也想到了我的艰难处境。新型冠状病毒的幽灵正在神州游荡,只要打开手机,我就能看到周围已经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分布图,就像一款排雷游戏上那些已经被引爆的炸点,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看似聚集的七星瓢虫,实则是一个个红色警报。如果医院,那就意味着每一步都踏在不测的雷区上,
所谓不适,或是一种深沉的疼痛,因为深潜在对疼痛敏感的皮肤之下,我无法判定我感受到的究竟是不适还是疼痛。转移不适注意力的方法除了“哼哼”或曰呻吟,还有浏览手机上的资讯,于是我就看到了纸片上写到的寒潮和地震,以及纸片上没有写到的漫天飞蝗的蝗灾。蝗虫们飞成了千里黄云,已经从非洲之角掠过广袤的中亚细亚抵达了印巴边界。在两国争议两军对峙的印巴边界,千亿阵势的小昆虫飞过军人们的头顶,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摩翅声势迫使他们:“放下武器!”因为枪可以没有子弹,但腹中不能没有粮食。谁也不会想到,蝗虫能吓阻战争,就像谁也没有想到病毒能吓阻人们出行。
有道是“噩梦醒来是早晨”,下了半下午和一夜的雪,于是噩梦醒来的这个早晨就是一个有雪的早晨。“晨起观雪,仰见春日明喻,于心快慰。”
寒潮和雪都被封在阳台之外,太阳也被封在阳台之外。隔着玻璃感觉不到凛冽的寒意,只是觉得今天的太阳分外好,令人心生快慰。
我的第二张小纸片上写道:“昨雪今晴,春日正好。阳光下,雪融之水晶莹,自楼上而滴下,亮人眼。想寻常雨天,亦见雨注,只因天阴,而皆无光,是谓阴雨天。今化雪似雨,晴日照澈,视觉明亮,或可谓之明雨、晴雨、亮雨天。儿时喜雪。爱而惜之,雪后往往不忍化。今见雪化,反更赏之乐之,因心地光明也。是以记之,并将另作小文映光景。庚子年正月廿三午后,一真随笔。”
此段文字未做推敲,只是信手,因为当时三分心思在记事,七分心思在写字,结果写字我给评了七分,记事我只给出三分。必须指出记事的三分中有两分我是给了“亮”字的。“亮人眼”、“视觉明亮”、“亮雨天”,其中的“亮”字用得并不精妙,但一用再用,实在是因为“亮”字在这段文字中记录了我前所未有的经验。当时春日正好,午后温升,楼上的雪水融化隔着玻璃落下来,先如珠,后如线,犹如窗外水的璎珞流苏。而太阳金色的光芒正无遮拦地斜穿过我眼前的水珠水线,使得我看到的这一阵“雨”异常璀璨,格外明亮。
作为一个小字迷恋者,我将灵性七分赋予了我的小字,于是我这段记事的文字也就结成了一张不忍目睹的网。虽说乏善可陈,甚至经不起自我审视,但我网住了一个“亮”字,一个亮的精灵,这就足够了。
我在第三张小纸片上写道:“对于善学者而言,这个春天能学到很多东西,甚至南北。大百科全书有时就这样推送到大众面前,只是有的人获得的仅仅是资讯。一真随笔。”
关于这张小纸片我不便做更多的诠释,但我清楚这平白的几句所指向的奥义。在这个春天,我想我不仅学到了很多人们常说的东西,我还学到了许多人们未曾言及的南北。
梦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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