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公元年3月22日,春夜。
许久名莫名其妙地打了十几个喷嚏,当鼻腔的酸麻如潮水般渐渐退去之后,他照例吃了一片维B2加谷维素,躺下酝酿睡意。
当时,春雨下得欢,春雨濡湿了很多人的梦。涂途似睡非睡,双腿习惯性分叉两边。手还算老实,一只斜搭在胸前,一只搁在额头上,几分钟后,他的这一睡姿发生了变化:下肢的主筋脉钻出皮肉,两条腿渐渐收拢回来,并成一条直线,接着越缩越紧,一眨眼功夫,皮肉合二为一,凹的部分充起来,凹的部分陷下去,两条腿变成了一根肉棒。问题是还没完,还在变。变了的皮肉边缘长出几片壳,轻巧地覆盖在上面,末端翻转翘立起来,变成尾巴的模样。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怪事:李早红明明睡在妹妹李晚红家的沙发上,半夜去了一趟卫生间,竟鬼使神差爬上妹夫的床。妹夫娘娘腔似的大叫:“这是什么事?伤风败俗!”
此时,涂途臀部的骨节“嘎嘎”作响,他感觉疼痛遥远而迷幻,疼痛中的战栗一波接一波。双臂也开始发生变化,也被一根筋拉扯着嵌到身体里,一个软体动物诞生了!
雨后出现了潮雾,雾将夜蒸腾得湿湿拉拉,接着又下起雨来,一直下到凌晨。――凌晨,涂途长出两对触须,在头顶,不,确切地说是眼睛上方,有节奏地上下摆动。
涂途呆在自己的房间。门反锁着,这是习惯。涂途经过一夜的痛苦裂变,他从床上跳到地下,又从地下移到书桌前,书桌前有一面镜子,他想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镜子的灰尘上画着一个图形,是两颗心,中间有一个箭头,可以理解为一箭穿心的意思,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涂途的杰作,代表他全部的思想感情,但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爬到镜子前面,稍微翘了一下身体,镜子是落地式的,他一下就看见一只蟑螂。“这……这是什么?我吗?我是蟑螂?讨厌的家伙?”他张大嘴巴,镜子里的蟑螂也张大嘴巴;他晃晃胳膊,镜子里的家伙在摆弄前翅;他摇摇屁股,蟑螂褐色的尾巴竖起来。“嗷,这就是我!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蟑螂。”涂途思前想后,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即使自己祈祷过上帝变成虫子什么的,但也不能是蟑螂吧?这种家伙不招人待见,人们都想除而快之,自己不仅变成这种东西,还是一只巨形蟑螂。
许久名的失眠症有了抗药性,当维B2吃到一定数量,又加了谷维素,依旧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睡觉成了障碍,也成了样子。他五点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身边一片冰凉,他想起枕边人昨晚不在家。
李早红被妹夫数落得直想钻老鼠洞,幸亏李晚红理解她的为人,她才不至于羞愧至死。不过这回李晚红接受教训,忍着妹夫的鼾声,进去和妹夫睡了。李早红居然无意中改变了他们夫妻的不良生活,而她再不敢合眼,在沙发上流了一夜眼泪。
第二天,李早红站在妹妹家的客厅里,默默地行了一个送别礼,预祝她的一奶同胞幸福安康。
早晨8点,涂途钻到书桌下面,他不知道父母看到他的空被窝会做何感想?这一天,是涂途人生的转折点,前生为人,后生是蟑螂!
壹
食福苑小区一夜成名,用时髦的话说成了网红,上了各大新闻平台的头条,标题是:食福苑蟑螂成灾,有人出15万灭蟑!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与之相对应的二条新闻,标题是:儿子手术需15万,父母亲手拉手跳楼!――“15万”这个字眼儿使用了粗黑字体,并且放大2号,牢牢地吸引着人的眼球,震撼着人的心灵。目的达到了!新闻发布半小时后,一些好事者“人肉搜索”出15万的灭蟑人,她叫李早红,是临江市腾达建筑公司的清洁工。一个清洁工口出狂言,绝对是好新闻!“搜城网”的女记者姜阳阳第一个赶到腾达公司,她好像熟门熟路,径自闯进后勤办公室。“搜城网。姜阳阳。找李早红。”办公室的人正在打瞌睡,第一轮清洁做完,他们可以短暂休息一下,但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姜阳阳的突然闯入把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以为主任突击检查,立刻正襟危坐,装得像深思的教授。当他们看清来人,神经松懈下去。“你怎么乱闯?李早红今天休班,不在!”一个清洁工嘟嘟囔囔,其他清洁工已经把屁股向后撤去,使腰舒展到一定程度,然后将胳膊蜷起来,将男的、女的头颅放上去,窝在臂弯里,微微闭上眼睛。姜阳阳心说:“哈呀,懒得搭理我?我让你们睡!”她原本是夹在门边的,这回倒退了几步,把门彻底打开,只要有人上卫生间经过,就能看见里面的情景。有人急了:“唉唉,把门关上,你这个小姑娘!”姜阳阳慢条斯理地问:“李早红的家……”一个粗嗓音说:“听说在最老的小区。”一个细嗓音撘话:“听说那里烧烤多、虫多。”……姜阳阳在心里判断:食福苑。蟑螂。原来李早红也住在食福苑。她收回工作中强势,恢复小女子的善良,轻轻带上门,大步流星走了。
作为“搜城网”的记者,姜阳阳无论去哪儿都能吃得开,她对未知的前路没有“不行”或“做不了”这一说。十五分钟后,她的大阳电动车停在食福苑小区。她径直走进物业办公室,问到了李早红的家。
“我没说过这话。”李早红后悔给姜阳阳开门。她家很少有人上门,过年的时候,同事间相互请客,李早红从来不在家里请客,要请就请到外面。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对外人说。邻里之间也是模糊的,人们除了知道她有个儿子,其他的了解不多。这年头,楼房住的人情淡薄了,一家不知道别家事,除了钢筋水泥的阻隔,人心涣散也是一个原因。究于此,李早红初时听到敲门声有些诧异,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怔着耳朵仔细听,两长一短,外加尖细地呼喊:李早红!阿姨!……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噌”一下打开门,姜阳阳就挤进来了。
“阿姨,您好健忘,要不要我给您放一遍录影?”
“好呀,你拿出证据。”姜阳阳果然打开包,抽出一只精致的平板电脑,点了几次,李早红的头脸便在屏幕上晃啊晃。――背景是一座假山,流水“沽沽”地响。山是假的,水是真的。一群老人画着大花脸,分不清男女,一律穿着红衣黄裤,上面的三条荧光蓝道把老人们衬托的很是精神。李早红想起来,那天是临江市一家担保公司开业,邀请他们广场舞队去助兴,结果老板从库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麻袋辣椒,打开看,里面除了辣椒还有一种活物,密密麻麻的一层,有大块头,还有幼小的崽儿。有人说:“让老人们认认这是什么玩意。”李早红他们正跳得热火朝天,其中一支曲子是常规舞,常跳常放,音乐有些受损,结尾部分出现了一小节断档。好在大家都是老手,在断档部分加紧几步,一个左右兰花指之后迅速收腿,刚好接上音乐。这时老板过来,嬉笑说:“大叔大妈,谁认识这个东西?”他们扒开看,立刻有人捂着嘴退到后面。李早红看了一眼,是她熟知的蟑螂。“这是蟑螂,老板。”她说。几个大妈叽叽喳喳、你推我搡,说:“李早红家住食福苑,食福苑蟑螂多。”这话勾起李早红的伤心,她似乎看见自家厨房的顶棚上,成年蟑螂爬上去躲避“枪手”,幼年蟑螂爬的慢,死在半路,从墙壁“唰唰”掉落,就像下了一场蟑螂雨。这时有记者过来,他明明是来给担保公司拍宣传片的,听到这个话题,觉得是一则绝好的社会新闻,过来攀谈。大叔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何种情镜下,李早红突然冒出一句:“我要有15万,我就拿出来创建一个除蟑协会,把临江市的蟑螂全消灭光……”――就是这句话闯下了大祸,现在记者找上门来了。不过这句话现在已经变成“我要拿出15万,把临江市的蟑螂全消灭光”。李早红面对证据理屈词穷,事情过去很长时间,她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说的,但她确实没有那么多钱,这几年……唉!她不愿多想,想多了没用,还会徒增烦恼。“我没有钱,不可能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兑现这笔钱啰?”
姜阳阳笑了,关上平板电脑,打开采访机:“我的问题是,你有15万为什么不去资助那对老人,致老人跳楼,而要拿出来灭蟑螂,蟑螂比人命重要吗?”李早红挠挠头,不知怎么回答,她怕像第一次那样说错,招来更大的麻烦。
姜阳阳有的是办法对付三缄其口的被采访者。她看见一只蟑螂胆怯地从沙发底下爬出来,不知要去向哪里,她上去踩住,脚底“叭”一声。她移开脚,蟑螂流出一股白色的粘液,爬着不动弹,触须微微晃动,处于弥留之际。李早红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忽嗒嗒”奔过去,又添了一脚,那股恨意,姜阳阳明显感受到了。“阿姨对蟑螂深恶痛绝?”说完,斜睨着眼睛观察李早红的表情。
李早红愤恨地说:“老人跳楼只是死一对,蟑螂成灾遗害众生,到那时,人和蟑螂争夺生存空间,人变成蟑,蟑变成人。”
姜阳阳虽身经百战,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恶心的寒噤:“人会变成蟑螂吗?”
李早红早就心不在焉,她说:“可能吧!变成蟑螂很好啊,不用工作,不用奋斗!”
姜阳阳回去思索了很长时间,怎么也想不通李早红话里深埋的意思。不过,李早红的话还是成为“搜城网”关于“跳楼”与“灭蟑”的后续报道。
贰
涂途在书桌底下藏了一会儿,听见门锁扭动,皮鞋声“嘎噔嘎噔”先走进厨房,又返出来,在客厅略作停留,又返回厨房。很多年了,涂途了解爸爸回家的程序:开门(他必是提着一网兜菜)――进厨房放菜――出来换鞋、脱外套――再进厨房做饭。妈妈的工作性质是两班倒,要么误中饭,要么误晚饭,把爸爸逼得学会了做家事。爸爸是个简单主义者,喜欢简单的生活,做饭也一样,不爱繁杂,一般中饭是米饭炒菜,或馒头炒菜,大不了加个汤。爸爸单位有饭卡,他完全可以中午不回家,在单位悠哉悠哉地吃,但家里有他这个祸害,他即使再忙也得回家做这顿饭。
涂途闻到芹菜的味道,还有小炒肉。他的蟑螂鼻子还是挺灵敏的,可是这顿饭要怎么吃?他突然跑出去,定会把爸爸吓晕过去。爸爸这几年一直喊心绞痛,医院查不出原因,怀疑是右心房早搏引起的抽搐,他只要一遇上紧急事就无法正常呼吸,手抓着胸口,张大嘴巴,努力呼吸。可是……他不出去,爸爸也会呼吸困难,如果休克可不得了。他左右为难。爸爸果然来敲门:“涂途吃饭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爸爸重复。他想用尾巴撞撞书桌角,至少发出一点声音,让爸爸认为他还活着,没在睡梦中死去。但他的尾巴太柔弱了,他已经撞疼了,声音依旧很轻微。爸爸采取进一步措施,拿备用钥匙开锁。涂途往里面缩了缩。这个书桌太理想了,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书桌是组合的,桌腿和桌面为一组,六只抽屉每三个为一组,可以拉出拉进。涂途此时就藏在一组抽屉的后面。爸爸走进来,四处扫射了一眼,把目光停留在被窝上。床上一片凌乱,被窝空空如也。爸爸扑向床边,一把掀起被子,好像儿子在跟他做藏猫猫的游戏。当他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脸色变得惨白:“涂途,涂途呢?涂途!”他喊。涂途在书桌下面幸福地悲哀着,爸爸还是在乎他的。爸爸扑向窗子,拉开窗帘,发现窗子紧闭,儿子不可能跳下去。“那么……这小子是偷偷出去了?什么时候?晚上还是上午?”爸爸叉着腰,站在开着的电脑前,自言自语。后来他出去,吃了一点饭,给涂途留出一些,罩在饭桌上,出门去了。
涂途实在太饿了,是人的时候,他会小跑着过去,现在他感觉也是小跑着,但他其实是窜出去的。他一下窜到饭桌前,无师自通地顺着桌腿爬上去。饭在网罩下扣着,他转了一圈,没发现可以进入的缝隙。饭香诱人,他实在忍不住,一急,弓起背,一顶,就把饭罩顶到桌子下面去了,他爬到肉炒芹菜盘上吃起来。他现在对白米饭不敢兴趣,可能是变身为蟑螂的缘故,他过去可是超爱吃白米饭,就算没有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他的吃法很奇怪,不吃肉,只吸食肉末和肉汁。他几乎是一头栽进盘里的,在所有的肉上过了一遍。他虽然比一般蟑螂个头大,但还是没有爸爸切的肉片大,所以当他从盘里出来的时候,不仅满身油乎乎的,时间也费去不少。他在饭桌上休息了一下,爬到爸爸的杯子壁上,想喝一点水,但水所剩无几,他够不着。他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胆小如鼠地怔怔向下观望。他更渴了,犹疑地往前迈了一步,发现自己的四只足底有一层毛茸茸的东西,使他爬起来如履平地。他慢慢地从杯壁口爬到杯底,头朝下,屁股朝上,喝了一点水。返回时,他不敢掉头,他暂时不了解自己的本领,倒退回杯口。当他拖着水足饭饱的身子从饭桌上下来,又费了一番周折,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在书桌下,一阵睡意袭来,他沉沉地睡去。
爸爸六点准时回家。他打开门,看见饭罩掉在地上,米饭没动,菜好像动过,又好像没动过,像被蚯蚓松过一样,芹菜堆在一边,肉干净利落,没有汤汁。他喝了一口水,跑去儿子那边,屋里没有人,电脑黑屏,音箱在不使用的情况下,每隔三个小时来一段定时音乐。“这小子大概回来过,又出去了……”他这么想,“莫非去工作了?”他摇摇头,觉得不可能。他进卧室看电视,这时老婆回来了,她和他的动作一样,先喝尽杯子里的水,然后去儿子那面看看,才过来这屋。
涂途实际已经醒了,他听到妈妈的声音,突然想哭,但泪腺好像没有这个功能,眼窝里涌动的泪水,却流不下来,他只好把那些液体吞回肚子里。妈妈今年52岁,头发全靠染发剂维持,她说到60岁就不染了,任由它花白下去。涂途知道,妈妈的白发是他气出来的,有时候他多么想出人头地,让妈妈在外人面前耀武扬威,但是……他从抽屉后面转出来,客厅投射过来的一小片灯光,使他觉得刺眼。他在光亮附近爬了一会儿,妈妈正在“噼里啪啦”收拾饭桌,她把涂途翻腾过的菜倒掉,把盘碗洗干净。嘴里嘟囔:“让你给他买个手机,你一拖再拖。”爸爸没吱声,他正在看《神话5》,穿越的越来越没样了,居然从人猿时代穿越至当今,演员清一色15岁小女生,稚气未脱,说话奶声奶气。现在的明星不唱歌、不演戏,就上综艺节目,玩也玩了,钱也挣了,不像唱歌演戏那般辛苦。不过这倒给想出道的少男少女提供了机会,他们不嫌片酬低,只要能露脸,什么都敢接。就说这《神话5》吧,人猿时代的剧情尤其露骨,猿在发情期为了取得交配权,大打出手,孩子们真打,交配的场景也有模有样,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爸爸边看边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手机的事在饭桌上提过几次,但涂途对那玩意不热衷,所以他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联系不上儿子,他心里也着急,老婆数落,他不敢搭腔,怕引起无端的武力争斗。
涂途终于适应了光亮,他爬到门边,看见妈妈蹲在地上洗头发,头发根部又长出了白头发,与染过的黑发接着茬儿,黑白分明。他有点难过,不过难过很快过去,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止是他,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崔东昊、连禹也这样。在谈到此类性格时,崔东昊总是说:“不是我们无情,是社会无情。”连禹反驳:“社会怎么你了?你好像对社会相当不满?不要忘了,你三次创业的资金都是社会给的。”崔东昊将三次创业失败的经历当作疮疤,不愿有人提及,连禹是损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不怎的,你爸是局长,你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回敬。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明明知道不是连禹不想工作,是连禹的爸爸认为连禹什么也干不了,出去给他丢人,情愿养在家里。连禹为此很伤心。他们三个私下讨论过这个秘密,彼此相惜。崔东昊说出来,无疑是拿刀子捅连禹的心。连禹懒得再说,陷入悲哀中。往往这时候,三人都不说话,齐刷刷地并排坐在临江内环湖的石头上,六条腿一起有节奏地晃着,六只眼睛迷蒙地望着湖水发呆。三个人只有在这时候,伤心的时间才会拉长。有时连禹说:“难过没用,因为一会儿还得高兴,高兴也没用,因为一会儿还得难过,所以不高兴不难过是最好的状态。”有时他不说,崔东昊说:“我们是家里的小宝宝,是社会的大宝宝。家里一直浇灌我们,有一天说你长大了,可以独立了,以为我们在大学吃了催生化肥,不仅身体壮了,连心智也成熟了。社会呢,像工厂流水线的最后包装部分,通过大学这个标签,把我们推出去,不管我们在包装的过程中有没有发霉。其实我们虚弱无力。”“你的意思是说,在大学进入社会这个阶段,我们被催生了,是吗?”连禹问。“那当然了。我们一毕业就有一笔创业资金在那儿等着,你说我们刚离开书本,稚气未脱,哪会做生意?十人就赔!赔的是谁?家长!受挫的是我们!”涂途终于发言:“鞋大不要怨脚,是我们不行,不行,承认吧!”“不承认!”崔东昊、连禹同时说。涂途说:“我承认我不行,我连我们家老头老太太都不如,他们那么老了,还比我有能耐,能赚钱。我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少上一会儿网,少吃点零食,少跟你们鬼混,给他们节省一点钱。”“哇,你真是个孝子。”崔东昊挖苦他。他挖苦崔东昊:“比你强,给你爸爸妈妈欠下一屁股债。”连禹见他俩起了战争,嬉笑着不说话。没心没肺的性格就是这么养成的。所以当涂途看见妈妈的白发难过时,感情一转念就过去了,并没延续多长时间。妈妈洗完头就去睡了,关上卧室的门。涂途突然觉得特别孤单,他爬回自己的房间,想在他熟悉的被窝里睡觉,这时有两只蟑螂从厨房窜过来。
叁
李早红第二次上“搜城网”,表情明显凝重。第一次是不知情,第二次是被姜阳阳带进沟,说了不该说的。――关于“工作啦”、“奋斗啦”……在他们家是绝对禁忌,没想到她跑到“搜城网”胡说八道。丈夫很快会知道,她战战兢兢,每天不安地观察着丈夫的反应。姜阳阳仍然对她感兴趣,关于“15万元”的资助去向,引发了一场道德大讨论,网上点击率达到几百万。见好就收是“搜城网”的决策,作为三类城市新闻网,“搜城网”永远比不上“搜狐网”,它只面对临江市民。作为此事件的当事人,李早红只是一个导火索,她不满地骂:“我招谁惹谁了,把我放在道德的天平上量轻重?我要有那么多钱,既不资助跳楼的夫妻,也不请人灭蟑螂,我要藏起来养老。”但她的话已经不重要,网上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热火朝天。她导火索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姜阳阳对李早红无意中透露的另一个话题比较感兴趣,她预感到李早红话有深意,但不敢戳破,怕打草惊蛇。有了第一次接触,她装作很懂李早红的样子,有事没事打个电话,关心一下。自从儿子大学毕业,李早红便渐渐减少交际,和从前的朋友几乎断绝了,原因是受不了别人对自家孩子的夸赞,比如她的发小说:“我女子还行,职位一路飙升,快升成主管了。”比如她的最好女同学说:“臭小子不愿回临江,说要在北京发展。”再比如她的闺蜜说:“孩子安定了,让我们过去呢,我们有可能在深圳买房。”……等等,诸如此类。她现在只有一个朋友,是对门的三娟子,现在又多了一个记者朋友。
这幢旧楼一梯三户,李早红家住西户,三娟子家住东户,中间是一家姓姬的。旧楼住的当然都是旧人,也就是临江市的老户,他们的上一辈或自己的前半生还是农民,随着临江区域的扩大,他们成为城市的一员。他们一般根基不深,浅显的特征是拥有一套老楼,走在幽深的巷道,花白头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偶尔有火槐树的叶子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浑然不觉,那叶子和烂茄子味道一样,已经深入到他们的骨髓,他们不惊喜、不厌烦,甚至都注意不到。不论男女,他们由外面回来,都会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网兜,把街边菜摊遗留的烂菜叶子捡起,装进去。不知道这些旧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网兜”这个东西?好像是为了携带方便。他们提着装满芹菜叶、白菜叶或萝卜叶的网兜,顺着长长的水泥路,走到尽头就是有名的食福苑小区。食福苑小区坐西朝东,四幢家属楼依次排列在西边,东边空位很大,安置着体育器械。东边是临江小学高高的围墙,围墙边缘的火槐树树龄约有十年,长得又粗又壮,树干直耸入云,即使站在食福苑四楼的楼顶上,也很难看到校园的情景。这校园围墙跟食福苑一样老,有一年下大雨,一段后墙塌了,学生们叽叽喳喳跑来看热闹,被校长一通呵斥。校长连夜派人抢修,等雨停,围墙又立起来了。与学校为邻,总会受早晚广播的侵扰,但食福苑的住户从来听不到学校发出的任何声音,这个学校像一个密闭的桶,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而里面的蚊子也别想出来。三娟子就在这所小学上班,她代过课,现在是生活老师,上班时间正好与别人相反,每天下午六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
这天晚上,三娟子的脚步声响起来,细碎的、不规则的,像一只受过惊吓的猫。以往这时候,李早红的丈夫会把电视声音关小,向李早红念叨:“听听吧,鬼一样!老鸽王这个女子嫁了人也不回自己家,难道她没有丈夫和子女吗?”李早红说:“她一整天在自己家,只有晚上下班才来住。”“哼,那就更奇怪了。”丈夫说,“老鸽王莫不是被三娟子害死了吧?”李早红惆怅地不想再说什么,丈夫一直说,她一直沉默。三娟子慢悠悠地上了楼,上一层歇一歇,然后继续上。她似乎心不在焉,到了家门口不进去居然拐到李早红他们这面,想了想,又折回去,掏出钥匙开门。锁扣“啪嗒”一声,三娟子进去了。“两个月不见老鸽王了,我要去报警。它的鸽子全跑去别人家的鸽笼去了,和人家的鸽子抢食儿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丈夫心事重重。
李早红问过三娟子,三娟子说父母串亲戚去了,走半年。以她们的铁瓷关系,如果有什么事,三娟子不会不告诉她。但丈夫总是怀疑。
丈夫的怀疑有一天得到证实。
那天,姜阳阳约李早红吃饭,刚好李早红和三娟子在街上抢购内衣。内衣现在大改革,过去提倡用钢圈预防乳房下垂,时下呼吁妇女摆脱钢圈解放乳房,于是新的内衣理念应运而生。这家店别出心裁,北京白癜风哪家医院最好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爱心接力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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